天堂会有地瓜吗?

      秋天的风怪狠的。站在偌大的广场上,连呼吸都是一件难事,生怕吸气时连着混着沙的寒风一股脑儿冲进脑里。

      我只能扯着外套裹紧自己,逆着风前进。从广场另一头传来的焦糖味在空气中扩散,随着风在广场的每一个角落肆虐猖狂。风是一阵阵的,馋虫也是一阵阵的,在这甜蜜的挑逗下,胃的蠕动也是越来越强烈。谁还顾风里夹杂的散沙?只管贪婪地大口吸气,将这该死的甜蜜一口气满满当当地塞进胃里。谁还顾刀子般的风在脸上刮的一道道口子?漫无目的的踱步在淡黄色的灯光下突然有了方向,有了力量。

      将这若隐若现的甜蜜连成一条线。远远地,我就能想象到一口藏着木炭的大铁罐冒着丝丝热气,里面窝着的是一个个丰实饱满的地瓜。

      卖地瓜的老奶奶在炉子旁将双手合十哈上一口气淡定地搓着手,还不忘将地瓜翻个面。看我径直地走过去,老奶奶满是褶皱的脸忽的舒展开来,我怎么觉得有一种宿命的感觉?

    她一边笑一边将双手在已经黑了的围裙上蹭了又蹭,温柔地问:“买地瓜呐?我从下面拿一个热乎的给你。”

    苍老的笑容在她脸上从未消失,她熟练地将地瓜包起来,挑起了一个小勺子插在热乎的地瓜上,“很好吃的呐,我早上刚挖出来的嘞。”老奶奶还是用她那轻快的语气漫不经心地说。我一时答不上什么话,只能微微一笑。

    有时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个无关的小物件总是能挑起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最独家的柔软。这地瓜和老奶奶就是。

    我捧起地瓜蹲在一棵老樟树下,听着风在树叶缝隙中摩擦的“簌簌”声,轻轻地舀起一勺软糯的地瓜,任凭它在嘴中化开。藏在心中好久的思念也在口中荡漾开来。

    八年了,我从未忘记那个人,从未忘记她长满茧子的双手在我脸上蹭啊蹭,而我却总是嫌弃地将她推开。

    每逢要收获地瓜的秋天,她经常在我耳边念叨:“明天我们去挖几个地瓜给你烤起来好不好,炒地瓜叶也好吃的嘞!哦对了,还要给大姑家送几个,还有二姑家...还要留几个当种...”

      我敷衍地应着,没过几分钟早已进入梦乡,独留她一人自言自语,想象着给儿女送去地瓜时儿女绽开的笑脸。我不懂,我猜那是一种自豪又深远的期盼。

    我总是奚落她,种这么多地瓜有什么用,想买什么超市里不都有。她总是眯着眼微笑,沉默不答,手里一直干着她干不完的活。实际上,全家人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烤地瓜。如今我才懂得,这就是藏在沉默和微笑里的答案吧。

      其实,过了很久,我才愿意想起那一幕。七窍流血的她,躺在我的面前,不变的是还是她的笑容。原本强壮的她却要给担架抬着出去,我麻木地趴在窗口上看着救护车在淡黄色路灯下渐行渐远,越来越小。

      “哈哈哈,这是一个梦。”我安慰自己,可是这安慰怎么这么虚伪,这么无力?

      我想掐醒自己,告诉这一切——最担心的一切已经发生,我要接受和承担这一现实。尽管五味杂陈像黑色的浪潮乘着破涛汹涌的海向我袭来袭来。

      孩子最怕的常是黑洞洞的无尽的夜,因为黑夜它吞噬了每一缕阳光,感染了每一寸空气,把每一个角落填满厚软的寂静。

      熟悉的气息狡猾的占领每一寸空间,我真的忍受不住了,害怕和焦灼充斥着每一个细胞。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在孤独的空荡荡的房间撕心力竭的哭泣,陪伴她的没有回应的回应,让她感觉到存在的只有从她脸颊滑过的还是温热的泪水。

      我知道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只想把散落了的回忆重新拾起,不会再让它随风流浪。

      运回家的那一天,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虚弱的她,我趴在她的床头,握住她的双手一遍一遍地念叨,就像当初她在我耳边自言自语那样:“明天我们去挖地瓜好不好,我想吃烤地瓜,还有今年地瓜干不要晒太老了,不然嚼不动。”

      当她眼角噙出的还是温热眼泪划过脸颊掉落在我的手心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人这一生在纠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最后只剩下虚无缥缈,都走了,都散了。当最爱的人的生命漏斗中的最后一粒沙在我指尖滑过,什么都变的不重要。

      时间快得让我追不上它的尾巴。我时常在想,天堂也会有地瓜的吧。如果有,奶奶,请你记得地瓜干不要晒的太老,不然嚼不动,记得留几个当种。

    手中的烤地瓜也吃得差不多了,风怎么还没停?老奶奶还是在炉边笑着搓着手。

    我走过去,笑着说:“再来一个烤地瓜,要大点的,我奶奶以前也会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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