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跟车到陕西拉苹果,车到靖边一个小镇上时,车胎爆了,看看天色不早了,山路崎岖,况且早已饥肠辘辘,我和司机决定在此休息补胎,无奈四下没个修车的地方,只好自己动手先换了备胎再去找修车的地方。
好不容易找到个修车的摊子,饿得实在支撑不住了,便跟司机说胎先放下补着,找个地方填填肚子再说,司机说这一路一家饭馆也没有。没办法,只好走进村庄敲开一户人家。
这一家只有爷孙俩在家,孙子约摸三岁大,在院子里爬得满身是土,爷爷穿着羊皮袄在一边翻晒着沙棘棘。
我们说明了来意,老汉把我和司机领进屋里,倒上两碗开水,端出几个馒头和半盘土豆条,跟我说“晌午吃的就剩这些了,将就着吃吧。”
摸摸都是凉的,我跟老汉说“大爷,给做点热乎的吧?”“热的?”老汉看看我,犹豫了一下,“热的就要收钱了,”我说“大爷看你说的,肯定要给钱的。”老汉又犹豫了一下,说:“吃得起羊肉不?”我说“行,就做两碗羊肉汤吧。”老汉看我答应得这么爽快,好像觉得我这人不大靠谱,又补充一句,“吃羊肉可不便宜。”我这次字斟句酌小心地说“大爷,我知道肉比面贵,我们就是想吃点荤腥,你就放心去做吧!”老汉“哦”了一声。牵着孙子的手就走,走了两步又折回头来,说“还要两个饼子吧?”我觉得老汉有些啰嗦,便说“行行,随便你怎么做都行。”老汉又“哦”了一声,才领着孙子进了柴房。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的光景,老汉端进来两海碗羊肉汤和两个厚厚的饼子,我们实在饿急了,呼噜呼噜就吃。
老汉坐在一边点了烟袋开始抽。抽一口看我们一眼,然后塌下眼皮再抽,抽了十几口,突然声音很高地问我们,“羊肉汤味道咋样?”司机说挺好的。他吸了一口烟,继续耷拉着眼皮说“我这汤虽不比集上卖的,料子可是放全了的。”停了停,又把眼皮塌下,说:“肉还行吧?”司机说还挺多的。他依然不看我们说:“我这一碗里放的羊肉在集上两碗也放不完。”过了一会儿又问:“馍还行吧?”
我这边额头冒汗正吃得起劲,忽然间明白过来老汉这是在委婉地谈价格,便抬起头说“大爷,您老人家就不用绕弯子了,您说个数吧。”老汉笑了,在脚上磕磕烟锅,很认真地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两个人一共六块钱,”边说边用手比划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六块?”我忽然有点转不过弯来,这半天,我原本以为老汉很会做生意,并做好了应付挨宰的准备,谁成想这个“天文数字”竟然只是“六块钱”,六块钱说实在的真是有点太少,单就这么一碗货真价实的羊肉汤起码也要值上十元钱。
我正想说些什么,旁边的司机用胳膊肘儿捅了捅我,示意我我们现在与老汉是买方与卖方的关系,于是我只是张了张嘴,并没有说话,然后继续吃饭。
一碗羊肉汤吃得浑身直冒汗,没有零钱,拿出拾元的票子递给老汉。老汉接过钱在太阳光底下照,然后眯了眼朝后伸直了脖子认真地看。他照什么?我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只是看着他那动作有点忍不住想笑。大概认为钱是真的,老汉把钱揣进怀里,然后就浑身摸。没摸出钱,摸出一个使用过的塑料袋子,抖了抖,到筐里装了满满一袋沙棘棘递给我,“钱都让娃子他爸给锁起来了,用这袋沙棘棘算作给你找零,你看行不?”
我有点发懵,我的钱怎就会这么值钱了,拾块钱俩个人吃了一顿饭还拎回这么一袋沙棘棘,吃饭是小事,可这沙棘棘是名贵药材呀,在药材市上一斤起码也得上百元,这一袋少说也有一公斤吧。
我心想老汉会不会错把拾元的票子看成一百元了,连忙提醒他,“我给你的可是拾块钱呀。”哪知老汉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嘿嘿笑,然后声音低了许多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可我算了算你们也亏不了多少,也就是一块两块的头绪,我用驴车再送你们回修车摊上不就行了,这样总算扯平了吧……”我有些愕然,想再说些什么,司机已在我背后狠狠地拧了我一把,这司机,我真想一口把他吃了。不过,也许我们真的只是纯粹的买方与卖方的关系。
坐在老汉的驴车上,一路上和老汉谈得很投机,司机也和老汉的孙子逗得很开心,拿出一些吃的东西给他吃。见老汉的一只手揣在怀里,以为他冷,脱下一只手套让给他。老汉不要,把手抽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又把手插了进去,再抽出来时把那张拾元的票子也给抽了出来,并塞向我,“不能要不能要,都成朋友了哪还能再收你的钱!”
我不知道再怎样用脑子思考了,只是下意识的把钱再塞给他,说“大爷,没有多给你,收着吧!”摸良心说,的确是没有多给他。谁知我这一让他反而更来了劲,一下直直地塞到我怀里,“不行不行,哪能收朋友的钱!”我再塞给他,他又塞过来,直到最后我塞到他怀里并用手使劲捂住他的手他才作罢,然而嘴里却不停地说“太不好意思啦,都成朋友了还收你的钱……都成朋友了还收你的钱……”
听着他反复念叨这话,我真的再也不知该怎样表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