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想过此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昨天晚上竟然给了母亲一个拥抱,身体的排斥反应也神奇的消失了,没有做心理建设,一切的发生都自然而然。
从记事起母亲就患了精神分裂症,所以在我的意识、潜意识甚至每一个细胞里,母亲都是和屈辱、无能挂钩的,因为她我小时候受了不少嘲笑,吞了不少委屈,还有无数个羞愧到无地自容的时刻。
除了上面这些,母亲带给我的还有深深的恐惧和不安全感,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只有母亲和我们三个孩子,她经常吓唬说晚上睡觉时会把我们的头剁下来。所以晚上睡觉前,我们会再三确认房间门有没有锁好,这或许是我不喜欢睡觉的原因。
她也会随时动手打人,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高一的某个周末,我把家里的玻璃刀借给了邻居,母亲发现后冲到街上就甩了正在和朋友们聊天的我一个大嘴巴子,后面我再也没去找过那几个朋友。
弟弟更惨,经常后背和屁股上布满巴掌印。一次河里发大水,弟弟下河摸鱼回家挨了一顿揍,跟他一起下河的几个孩子回家也都挨了揍,别人家的孩子挨揍是父母怕孩子淹着,弟弟挨揍是因为没有捉到鱼。
在闭塞的村子里,家里有个精神病人,全家人都会成为显眼包,得随时接受着大家的指点和检阅,我们姐弟三人脏兮兮不合身的衣服、爬满虱子乱蓬蓬的头发,母亲冬天给家里的猪盖的被子……哪件事都能让几个村妇聊上一个上午或下午,让几个调皮的少年嘲笑我们姐弟一整天。
小学年级高些一直到上大学,村里对我们姐弟的看法有所改变,因为成绩好,我们成了那些村妇教育孩子的对标:“你看看他们娘那样,人家学习还这么好”。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没有一点自豪感,只有心脏的刺疼。
母亲不是一直犯病,她不犯病的时候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好像世人都跟她有仇、全世界都欠她一样,尤其是我的父亲、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姑舅阿姨还有我们姐弟三人,她可以变着不同的脏字、诅咒、声调去骂,骂这些最亲近的人对她多么不好,多么对不起她。
而事实恰恰相反,这些亲人给了她最大的包容和照顾,她从来没有感受到过。所以,我根深蒂固的认为,精神分裂症是极度的自私病,是得不到自己想要事物后的破坏、毁灭。
我小小的身躯里没有培养起对母亲的同情、怜悯和宽容,我把生活中一切遭遇的根源都归咎于她。我讨厌她,甚至讨厌身体里流淌着她的血液。随着年龄增长、青春期的到来,我的自卑更深,对母亲的讨厌日益加剧,看到她听到她都会难受,更是不能碰触,碰到她身体会条件反射式的弹开。
这种身体的排斥一直持续到现在。这些年,曾了解过一些心理学知识,想疗愈这种“心病”,但都没有任何效果,反而让自己陷入低能量的漩涡里。
索性放弃了所谓的疗愈和救赎,让一切顺其自然,后面又经历一些不好的事情,慢慢把全部精力放在了成长和做事上。
不去想童年,不去想母亲,不知不觉一点点撕开了自卑的茧。说来奇怪,我极其自卑却毫不悲观,即使把我扔在沙漠里,也能在大脑里看见花开。
一同事说她很羡慕我的状态,无忧无虑像是什么都没经历过,我笑笑没说话,内心的芥蒂依然在,母亲是那根不能触及的刺。
虽然不喜欢、排斥,2021年,我还是把母亲接到了身边,在年龄上她已经算是老人了,我没办法抛弃她,让她孤苦无依。但也无法与她亲近,这些年在药物控制下,她可以照顾自己,加上工作忙,我很少去关注她,不知是因为她的老态还是我的成长,我对她的态度还是柔和了很多,那些怨、恨也淡了很多。
一切仿佛向好了,却又事与愿违。
今年春节后,姥姥病危,母亲回老家。姥姥后事还没结束,母亲又犯病了,姥姥是我祖辈的最后一位老人,理论上母亲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包容她的人,丧失了耍闹的资本。
但她不管,自顾自的发病、耍闹,舅舅、舅妈、姨妈放下手里的活计以及刚刚失去姥姥的悲痛来照顾母亲吃药,父亲也一样。只是现在的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能逃避,得接过照顾母亲的担子,于是让父亲把母亲送来我这里。
昨天母亲哭闹,我惯常的做法是吼她一通后,自己忙自己的事去。但这次我拥抱了她,还给她剪了指甲,她依旧闹依旧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只是我心里没有了对抗和厌烦,我接纳了母亲以这样的状态存在。
抱完母亲,没有像书里说的那样激动不已或感觉释放,就像发生了一件很寻常的事,我知道这是成长到一定阶段水到渠成的结果。
虽然一切发生的很自然,但内心仍无比感激,感激从来未曾放弃努力成长的自己,感激一路以来的坎坷遭遇,也感激上天赐予我一位不一样的母亲,让我从小就有一面镜子。
当我追求结果时,结果不至。当我放下对结果的执着、努力提升自己时,美好纷至沓来。所以只管努力,剩下的交给时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这个简单的复盘,算是对自己过去的梳理,梳理过后继续前行,想送一句话给自己:所有的烦恼和鸡毛蒜皮都是认知不够,要想少些烦恼就努力奔跑、提升认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