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家,水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堂姐风风火火闯进我房间,拉我的手劲贼大,杯子都差点给震脱了,不过她脸上又害怕又难堪的表情,让我着实有点懵:
“咋了,你这是?”
“我妹跟人跑了,我爸在家气得要死,把饭锅都给砸了,你知道我爸那脾气,我害怕,躲你这儿来了!”
她有三个妹,当然,就算她不说是哪一个,我也知道是谁,一定是她的二妹招娣,比起我们周边的人来,二叔家是有点名气的,因为他有四朵金花,违反计划生育吗?那是当然,二叔个子不高,血性倒是足足的,跟我二婶一连生了两个闺女(老家实行的是一胎半政策)后,仍旧不死心,东躲西藏地又追生了两个,“盼娣”和”带娣“,没错,还是女娃。90年代的计生委可不是吃素的,上门将二叔家的房子敲掉了半边,眼见着儿子一大家子就要露宿街头,奶奶没法子,只好叫二叔回来,交了罚款,让歇了再生的心思。二叔心底是不服的,可是没法子,一家六口,房子给毁了,钱又没有,再生,活不活下来都是问题了。
四朵金花除了最大的大我一岁,其余都比我小,隔两年一个。四朵金花,除了二妹招娣,其余长相性格都随了二婶,眉眼弯弯,性格绵软,只有招娣长得像极了二叔,性格也随他爹,活足一个假小子,夏天爬树捉知了,她永远捉的最多,男孩子都有点怵的独木桥上她都健步如飞。我们对她的感情也有点复杂,是又爱又恨,有她在,没有男孩子敢欺负我们,但是又因为她,我们经常会挨奶奶的骂,裤子又勾破了,鞋子丢了一只,头绳呢,不知道挂哪棵树上了.....
”招娣不是在外打工吗,二婶前段时间还说她要回来了啊!“
”今天她打电话回家,说她要跟男朋友回贵州,不回家过年了!“
招娣从小玩性大,也不是读书的料,她姐都还老老实实跟在裁缝师傅那里做学徒,她就跑出去打工了,那一年她15岁,春节回家后的她,我们看到都被吓了一跳,从前面看是男孩子的长板寸,从后面看,有两条拖了尺把长的”扫帚“,还是红色的,右耳上四颗耳钉闪闪发亮,黄绿色的指甲,用她妈说的话就像中了毒似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我们笑她像怪模样的猴子,她说我们土包子,那叫时髦,外面的人都这样干,她爸不作声,叫她妈趁她睡着把那两撮红毛给剪了,当然没有成功。说到底,招娣打扮是出格,挣的钱还是几乎都给了她爸,姐妹长辈的礼物也一样没少,并未是真没规矩的女娃。
2005年是招娣在外面打工的第三年,尚未满17的她,竟然私下跟人“跑”了。
那年的春节,二叔家只初一的时候我去拜年坐了会,再也没敢进过门。回想起当年,二叔的脸色真的难看极了。说来也是的,老家的闺女一般都是22岁左右谈婚论嫁的,几乎都是要经过父母同意的才行,还真没有这么小就出嫁的,二叔的性格虽粗粝,但为人处事上还是比较循规蹈矩的,他也一直觉得二闺女虽然个性出挑了点,但起码的一些规矩还是懂的,可是现在,他觉得没脸见人,未成年的闺女,跟所谓的他都没见过的野小子跑了了,要不是招娣死活不说那男孩子家在哪里,二叔估计都想拿把刀上门了。
年三十晚上,二叔在家族里发了话,他不认这个闺女了,从此就当没生这个闺女。而招娣,在千里之外的贵州,挺着大肚子,笑眯眯地在和她的”老公“放烟花.....
再见招娣,已是三年后。
堂姐定下了出嫁的日子,正月初八,大吉大利。有一天,我帮她整理嫁妆,她突然跟我说:
“招娣说她想回家给我送嫁,可又不敢跟我爸说。”
招娣想回家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她生下闺女后,就一直私下里打电话给她姐和我二婶,她知道她爸生她的气,她想道歉,可是二叔一直不接她的电话,更不让她回家,二婶心肠软,早就原谅了这个不懂事的闺女,可是二叔那脾气,每一次她刚开口,就被喝住了,二婶也慢慢不敢再提了。
现在她姐要出嫁,她想回家送嫁,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想应该还有另外一层原因。要知道招娣虽然是名义上“嫁”了,但实际上当时她年纪小,没达到法定婚龄,过完年,她才满20,她的闺女,从年龄上算,应该要上幼儿园了,可她的户口本还在家里,显然,她着急了。
“招娣这次回来是想拿户口本吧?”
“恩,她说孩子上学要上户口,瞒不过你,她在电话里哭得稀里哗啦,到底是姊妹,我心里也不好受,她叫我替她跟我爸求情,可是......我不敢啊,我也怕我爸!”
"没事,你去说,你出嫁是喜事,让姐妹回来团聚无可厚非,挑个你爸高兴的时候去说,就算他生气,也不会撒你身上的。”
几天后,堂姐高兴地来找我:
“我爸同意招娣回家了,真是太好了,原本我以为我爸会骂我呢,没想到他半天没说话,然后就点头了。“
二叔会同意是我意料之中的事,要知道,四朵金花中,二叔最疼的就是招娣,我知道他以前就有给招娣招亲的想法,想将酷似自己的女儿留在身边,老来依靠,招娣私奔的事情完全扰乱了他的人生计划,他肯定是非常生气的,可是这么长时间了,生米煮成熟饭,他也应该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且我会想到的事情,他一定早就想到了。
终于,在腊月二十六的傍晚,我们见到了阔别三年的招娣。她抱着女儿,后面跟着的是她的贵州“丈夫”。刚到家门口,二婶用围裙揩着眼角,再一把抱起心心念念地外孙女。招娣推着她丈夫跟我们问好,眼睛一直往家里瞟,我知道,她在找她爸。
二婶看出女儿的心思:“你爸在房间里,你进去吧!”说完抱着外孙女就冲屋里喊道:“老头子,招娣回来了!”而这时候,我被老妈叫回家吃饭了,余下不表。
第二天,倒是看见二叔在屋前逗外孙女玩,招娣站在一边,脸上是笑着的,我想,应该是雨过天晴了吧!
·私奔事件到这里似乎应该划下句点了,但是故事并没有完。
我们只知道招娣远嫁贵州,至于她婆家的一切,我们一点都不了解,而招娣的丈夫,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既听不懂我们的方言,性格也十分地木讷,客气话与奉承话一概不会说,招娣不断地在中间打圆场,她希望能缓和父亲对丈夫的不满,可是力有不逮,看得出,整个春节她很疲惫。
至于个性鲜明的招娣为什么会跟了这样一个男人,也是我们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当然,我们也没有必要再溯本求源。唯一让人忍俊不禁地是她的女儿甜甜,个性与样貌跟她妈妈小时候一摸一样,手上用抓着细细的树枝,谁逗她不高兴了,就会举起树枝作出要打人的架势。
没等到正月十五,我就提前返校了,后续的事情又没看到,五一回家,再跟老妈谈起招娣,老妈叹口气,说招娣和二叔又闹掰了。
二叔料到招娣回来是要拿户口本,就当着夫妻俩的面,要斌子(招娣老公)拿2000块钱给他,原本就是老丈人给女婿下马威的过场,斌子低下头认个错,再说几句好话就完了,可是那个贵州小伙也不知哪里来的犟劲,愣是一句话不说,也不掏钱,招娣也无可奈何,二叔下不来台,扔下户口本,第二天就让他们夫妻回贵州了,父女俩再一次不欢而散。
再后来,我毕业在外工作,回家少了,关于招娣的消息也听得少了,只是知道她又生了两个女儿,一直在贵州婆家带孩子,偶尔打电话跟二婶哭诉婆家的不是,山高路远,二婶爱莫能助,二叔似乎对二女儿和女婿也不报什么希望了,他忙着帮大女儿和三女儿看孩子,也没有再提过那个不听话的远嫁的闺女。
而招娣,每一年也都缺席春节那场热闹的家庭聚会,老屋在几年前成片地都拆掉了,我们都搬了家,招娣若回来,也怕是找不到原先回家的那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