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证上记录着,我在1997年冬天的某个夜晚,八九点出生。我妈说,属牛的人晚上出生,一生都不会过得太累。我一直对这种无从考证的玄学有种莫名的兴趣,但也仅仅至于觉得神秘,它的准确性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一、就像每一个正常人,六岁之前的记忆覆盖了大片大片的空白
我妈常常说我小时候很乖。
婴儿时期,喝了很长时间的奶粉。我把奶嘴叼在嘴里之后,我妈就可以把奶瓶直接放在枕头边上而不需要一直用手扶着。我喝完自己松开嘴,悄悄睡去,几乎不需要大人在旁边看着。我妈每次都把奶瓶放在枕头的同一侧,从来不换方向。
小学的时候学会自己梳马尾,梳完之后用手摸,总觉得马尾有点朝左边歪。我索性两只手同时从耳后出发,以同样的速度朝脑袋后面的中线摸过去,左手总是比右手先到达。我和我妈说,我脑袋后面可能左右不对称,左边有一点平,右边有一点圆。我妈不信。
后来在大学学到,婴儿时期,人的颅骨比较柔软,未完全发育成型,因此,婴儿躺着的时候,脑袋的位置对颅骨的发育和成型有一定影响。
渐渐,学会满床乱爬,学会稳稳当当地坐,学会站立,蹒跚学步。爸爸工作,家里只有我妈和我。一到做饭的点,我妈就把我放在院子里的小台阶上,让我坐好不要动。小台阶只有三十厘米左右,相当于我那时候小腿的长度,就算从上面掉下来也没有什么危险。起初,她怕我不听话,担心她一转身进厨房,我就站起来晃晃悠悠四处走动。后来发现我竟然说不让动就不动,完全不需要大人操心,和后来我弟的顽皮形成鲜明的对比,我说这叫得失守恒。
幼儿时期的我还算肉乎乎的,但我爸还是可以轻松地用两只大手把我像水车一样旋转起来,我也傻乎乎地不觉得晕;跟着我爸在街坊邻居家串门,最怕别人问我我是谁家的闺女,因为不敢直说我爸的名字。我爸也总是在这个时候看着我,他自然不会禁止小孩直呼大人名字,毕竟是玩笑,但我总会变得很紧张,小声地报上我妈的名字;回家路上,我的两只小手抓着我爸的一只大手,两只脚一腾空,就能被他甩起来,像荡秋千。每天我都这样哈哈大笑着被我爸“甩”回家;有时候我骑在我爸的脖子上,可以看到我家对门那一排矮房子的屋顶,我爸跑着把我背回家,那一排水平的屋顶就在我的视野里起起伏伏,像波浪一样动感十足;偶尔晚上手脚冰凉,我爸两只手一合拢,就可以那我的双手双脚都包进去。暖意从脚底和指尖传来。
上幼儿园之前的日子过得无忧无虑,上一秒的忧愁下一秒就忘得一干二净,而忧愁都干净得没有来源。
我清楚地记得我爸带我去幼儿班报名的那天,雨下得很大。我拉着我爸的手站在伞下,看着很多面熟的小朋友都和我一样跟着家长来了学校。但我完全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大人也没有和我说过。
开学第一天,我妈送我去的学校。我牵着我妈的手走进教室时,已经有很多小朋友坐在里面了。他们身边没有大人。这时候我妈才告诉我,从今以后我不可以每天待在家里,要在这里上学。
上学就上学。我原以为我妈会和我一起待在教室,没想到送我进来之后她转身就走。我又哭又闹死活不肯,紧紧地拽着她的手不松开。没办法,她只能坐下来陪我一起上了一上午的课。可第二天说什么她都不愿意跟我一起上课了。她送我到教室,趁我不注意悄悄溜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哭了很久。大概是后来哭得没劲了,就只掉眼泪不出声。
班上的小朋友都不怎么想妈妈,也都不愿意和一个哭唧唧的小女生一起玩。于是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小孩。放学回到家,我妈问我别的小孩有没有笑话我,我说没有,他们只是在笑,没有笑话。我妈大笑不止,这不就是在笑话你嘛!
后来我妈送我上学的时候,我几乎不哭了,慢慢有了很多玩伴,生活重新回归无忧无虑的状态。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大我三岁的堂姐上小学,我们都在一个校园里上课。时间长了,我认识了她班上的同学。她们常在双休日聚在一块,春天一起上山折桃花,秋天一起结伴跳田地,偶尔也带上我。奈何三岁一个代沟。大多数时候我都和堂姐的同学们玩不到一起,她们也就不经常带着我。
但我有了新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玩伴。
六岁的夏天,我弟降临这个美丽的世界。我终于不是家里年龄最小的人。对于我弟的降临,我没有太多心理准备。因为之前我和我妈商量好的,她要给我生一个妹妹。很明显,她违约了。
看着保温箱里的小宝贝,我惊讶地感叹,我弟好小一只啊,不仅爱哭还哭得特别响亮。六岁的我只是觉得家里添了新成员,三口之家变成了四口之家。除了新鲜感之外再无其他。
我弟弟学会坐的时候,我已经有足够的力气背着他到处散步。每天放学回家,放下书包,我就背着我弟在院子里遛达。我妈觉得很放心——当初我没有让她操太多心,现在我也可以解放一下她的双手。
可是后来我和我弟的相处并不那么愉快。当我步入青春期,不知道从哪个具体的时间点开始,我开始不再理解一个小男孩为什么可以那么顽皮,总是搞坏我的东西,做错事还不敢大大方方地承认。我总是把他当做一个同龄人,以不公平的准则评判他的行为并批评和指责,给他教训。我爸妈觉得我有时候实在过分,免不了说我几句,我就反过来都算在我弟头上。于是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弟都很怕我。他有时候不听我爸妈的话,但只要我一开口,他就不作声了。长大一点之后,我想起鲁迅的《风筝》,十分感同身受。我害怕我杀死了他童年时期应该有的快乐。
我从来没有刻意去思考,除了血缘关系带来的姐弟称谓,我弟弟在我生活里充当着什么角色。他从记事起就接受了自己有一个姐姐的事实,这无法选择。我常想,他没有参与姐姐过去六年的生活,会不会以为姐姐一开始就是六七岁那么大;会不会以为她和他的生命的起点相同,都起自2003年的夏天;会不会觉得姐姐成绩尚可所以自己对学习的兴趣所剩无几也是理所当然,姐姐懒得要命正好留给了自己使不完的劲儿。
我们是彼此的摄像机和记事本。我看着他由一个四斤多的婴儿变成比我还高的大男孩,猛然意识到我几乎存在于他生活的每一个晨昏。他看着她从小学读到初中,再由高中读到大学,觉得这个女生大概读了一辈子的书。他以什么样的视角看待我们的成长,我无从得知。或许,像他那样直白又粗心的男孩根本没有把成长当做一种可以演绎的姿态。数着日子就长大了嘛,哪有那么多可以说。
我原以为我的家庭里最重要的成员是我的父母,习惯性忽视我弟的存在意义。而我的爸妈生活的重心是我和我弟。这么一比较,他似乎真的缺少一份重视,来自我的那一份。自此以后,我在各种表格的家庭成员一栏郑重写下我弟的名字,严谨地把心里的家庭位置腾出四分之一,让他住进来。
二、漫游小学和初中
好像就是从小学开始,我把感情切割出一部分,给了和我同龄的人。
人生的第一任同桌是一个自称家里一共有200块钱的肉嘟嘟的女生,后面是白白净净的、当时我觉得是班上最好看的男孩子,而他的同桌是班上最坏的男生。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个男生常常趁我不注意,拿剪刀剪我的头发。
小学的生活有笑有泪。尽管我十分讨厌小女生之间不可名状的畸形相处模式,不愿宽恕小孩的恶,但我还是收获了真诚而美好的友情。我和我的好朋友整日在一起,早上吃过饭先去对方家里,然后一起去学校,放学后一起写作业,大多数空闲的时间被画画和给芭比娃娃做衣服所填充,偶尔也会一起讨论当时并不能看懂的爱情偶像剧。六年朝夕相处的陪伴,给我树立了非常健康的友情观。
一零年的时候升入乡里的初中,换了个名字。好吧,只是真正地开始使用户口本上的大名而已。开始了寄宿生活,学校离家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每周一清晨六点半,我妈都陪我准时在路口等公交车,无论春夏秋冬。我总是让她回去,说这么大的人了不需要每次都送,又不是出远门。她执意不肯,说没事送送吧。我坐上车,哦不,是挤上车之后,她才默默转身离开。
刚上初中的时候规规矩矩地,一如既往地内向。我从来不去主动交朋友,好在和发小分到了同一个班同一个宿舍。刚开学的时候,没出息地想家。晚自习之前,我独自站在走廊的栏杆旁边,看着即将暗下来的灰蒙蒙的天空,竟然有点难受。
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别的伤脑筋的事,于是把所有心思放在了学习,吃饭,睡觉上面,不做多余的事情。时间长了,自然而然适应了新环境,交到很多知心的朋友。学习成绩还说得过去,于是顺利地成为学习委员和英语课代表。
在家的时候,没有特殊情况,我妈要求我三餐必须一顿不落。寄宿之后,她鞭长莫及,我获得莫大的自由。我常常因为班级任务,或者自作矫情地心情不好而不去吃饭。发现偶尔一顿不吃完全扛得住之后,我就更加纵容自己,干脆一有事就不去吃饭,而事实上我并没有忙到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觉得那个时候的身体状况真是上天赐予的限时福利。
也是从初中开始,慢慢变坏,但也仅止于不再是单纯的好学生而已。
三、现在更愿意回忆的是高中
高中的老师们常常拿三年和三十年的辛苦作比较,以此激励大家,让大家更加清醒一点。可我总觉得那三年肆无忌惮地抽取了我未来三十年大把的快乐和单纯。
高一在希望之光上课,离主楼蛮远。刚开始我一点主见都没有,大多数时候故作矜持,旁观别人的快乐,自己也跟着快乐。脑子糊涂却不自知,上课的时候仰着脸看着黑板,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不出所料地将人生第一次挂科献给了化学。
高一下半学期,脑子里抽掉一块毛玻璃板,突然开窍,看事物稍微清楚明白了一些,生活开始步入正轨,慢慢有了自己的节奏。数学可以跟上老师的节奏,生物遗传题考试中成为年级里为数不多的80+之一,校名次也有很大的进步。我开始变得自信,并趁着这点自信农奴翻身把歌唱,收了一个学霸徒弟。我也开始主动参与大家的讨论,一边交流一边大脑跟着思路运转。嗯。春天来了。
春夏的长度似乎比秋冬长很多。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揣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肆意挥霍,换取快乐。中午和饭搭去校门外搜寻美食,为了一顿饭宁愿走几条街的路程。也常在晚饭之后,把整个傍晚的时间都献给操场。我听着广播,慢悠悠地绕圈,感受着日照逐渐变长,风的温度缓慢升上来。
美中不足的是,我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跑步跑了半圈就双腿沉重,甚至在升旗仪式上突然就头晕目眩。医生说我营养不良引发重度贫血,也难怪,挑食到除了土豆所有蔬菜都不吃,分明就是还没有开窍嘛。从医院出来,一个人坐上回学校的公交。在那之后,每隔一天,我就要请假去学校外的小药店打一针维生素。
从医院拿的药都打完之后,就要面临文理分科了。我压根就没准备学文,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我的政治题永远答不到点上,想不通为什么历史选择题总是一半一半地错。我的地理成绩还比较满意,但是单靠地理支撑我文科支离破碎的天璧,怕是有些异想天开。于是,我在分科表上毫不犹豫地填报了理科。
高二开学那天,在希望之光开完最后的班会,选了理的同学纷纷离开原来的教室,奔向各自的归宿。早在来学校的公交上,徒儿就打电话告诉了我分班情况。只是当时不知道,我被上帝狠狠地宠爱了一把。
刚进新班级的时候,觉得什么都很新鲜。想到会很快熟悉新班级的种种,我就特别珍惜当时路人视角看到的和感受到的一切。
这一分班,我又重新迷茫,失去了自己的节奏。不同的是,这次的挂科献给了物理。我总是想要拿整个下午的时间看懂一个章节的内容,自卑和无知使我羞于向他人求助,强烈的急于求成心态又使我屡战屡败。
总是在艰难的时候想起故人。我分外想念我的老同学。那些和我关系很好的女生们都被分到了另一个理科小小班。分班之前我和饭搭说,要是咱俩分不到一个班,我就每周拿着糖去看你。她想了一会说,那咱俩就不要分到一个班了。结果如她所愿,但没想到我们两个班是对门,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依然是彼此的饭搭。
新宿舍里,除了我和玲,其他六个人都是理科班原来的学生。刚住进去的时候,我总是和玲大声地聊天说笑,借此缓解一下陌生和尴尬,让自己看起来不太像一个外来的人。现在想来这些举动真是好笑。
我们每个人床上都有一盏台灯和一个长方形的可折叠小桌。每天晚自习放学之后,教学楼要马上锁门,我们就把书带回宿舍,继续学到12点左右。宿舍晚上熄灯早,大家洗漱完,无一例外地坐在床上各自看书刷题。台灯的光经白色的纸张反射在绿色的墙围上,十分明亮。
我的精神总是在晚上格外亢奋,常常打了鸡血一般,立志一个晚上刷很多页习题。但大多数时候,我都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全神贯注完成当天的任务。总是写着写着,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那会儿我的手机几乎没有流量,只保留了最基本的打电话和发短信功能。我一会儿看看有没有未读短信,一会儿翻翻以前的照片和便签,无聊得要死却也自得其乐。看着看着猛然发现快到12点了,立马把手机丢一边。
和这样松松散散的我相比,我的上铺简直勤奋太多。我常常在睡不着的时候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发呆。她的灯光就从床缝挤出来。适应了和大家的相处之后,我常常爬到上铺和她一起写作业,一是因为她认真的态度可以感染我,二是她的台灯实在是太好用了,亮度高到快要碾压宿舍的灯泡。
周五晚上,离家近的同学下了晚自习收拾东西回家。我们宿舍的女孩家都住得远,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回去一次。不回家的周五,我就和玲一起洗衣服。总是洗着洗着,水房就剩下我们两个人,空空荡荡的。楼道也慢慢安静下来,偶尔有一两个人走动。我和玲边洗衣服边交换彼此的秘密。她和我讲她各种有趣而甜蜜的经历,我和她说最近一个星期某个男生带给我的情绪波动。
端着洗完的衣服回到宿舍的时候,大家通常都已睡下。我们两个小心翼翼地钻进阳台,轻轻关上门,打开窗户晾衣服。高二住的是新楼,阳台是崭新的。高三住进旧楼,窗户外面的窗纱破旧得快要脱离窗框,几乎失去了挡风的作用。夜晚的风吹进来,带走皮肤表面的体温和湿衣服上的水滴。晾完衣服,我们也不立马睡觉。玲给我开一小会儿热点,我趁此发个说说,刷刷空间的动态。这难得的网络是我一周的盼头。
班级里登记了每一个新成员的生日。所以我的17岁生日过得人尽皆知,意义非凡。
那天晚自习,同桌、老乡和其它几个男生一起迟到了。我以为他们只是去外面吃饭,回来得晚。突然,我的老乡从教室前门探进头,笑嘻嘻地和讲台上的老师说:“老师,我关一下灯哈!”老师还没来得及回应,教室里已经黑漆漆一片。我模糊地看到同桌在黑暗中从前门悄悄溜进来,走到我身后,把一顶纸帽子戴在我头上。接着,老乡和另一个男生端着蛋糕,在摇曳的烛光中朝我走了过来。我一时间感动地不知所措,照例许愿、吹蜡烛和切蛋糕。讲台上的老师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这时我才突然明白,同组的纪律委员一直跟我说:“一会你记得要分我一点啊。”是这个意思。
后来我无数次回忆起那个难忘的晚自习,并不是因为那是我过的最高调的生日,而是出乎意料地被别人关心和记住的感觉让我感动。十七岁的我总是错误地估计在别人心中的位置,却又默默地对此十分在意。
我是个极度慢热的人。和同桌是从高二下半学期才敢肆无忌惮地开玩笑,培养起奇妙的默契,真正意义上熟络起来。和徒儿也是。自从确立师徒关系,他就一直喊我“师傅”,到现在将近四年。起初与徒儿相处,我还算比较矜持和礼貌,“谢谢”和“对不起”不离口。大约在高二后期,我才和他畅所欲言,甚至使用轻微的暴力交流。和徒儿相处的时间全部都是无拘无束的。他中午在外面买饭看见我,就轻轻踢我一脚,完了双手插兜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在教室里没水喝的时候,他直接从我的暖壶里倒水,而对我的白眼视而不见;有一天晚上他给我发短信,说他晾在宿舍窗外的鞋子丢了一只,可怜巴巴地向我求助。我认真地安慰他:别怕,明天清晨拿着剩下的一只鞋悄悄下楼找找,找到了就两只鞋一起拎回去,找不到就干脆把另一只扔了吧。他不采纳我的建议。直到几天之后,高同学说他看见男生宿舍楼下水房的屋檐上有一只鞋子,他才趁人少的时候去看了看,认亲之后悄悄捡了回去。这件事承包了我一年的笑点。大部分时间里,我们的相处模式只是单一地开玩笑和闹腾,煽情的氛围甚少。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有一次英语课前我弄丢了英语周报,他二话没说把他的借给我的时候,我差点感动得泪流满面。
“落在一个人身上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里,孤独地过冬。”刘亮程说得真好。可高中时期的我,偏偏不是可以藏得住秘密、耐得住寂寞的人。我总是写一些说说,把感情碾碎了均匀地揉进去,好让大家知道但又不会太过明显。
那个时候我原来一点都不孤独,连悲伤都像是表演式的。我只是想让某个或者某些人在和我没有太多面对面接触的情况下明白和懂我。说说充当了我的树洞,展示出来了一个和现实世界不太相符的我。
高三的时候,接触网络的次数更少,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无处倾吐,干脆晚上不吃饭,在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跑,以此作为发泄的途径。班上有些女生白天跑步,我也主动陪着,加上每天雷打不动的跑操,时间长了终于承受不了如此剧烈的运动,也就不再陪跑。
刚入冬,班上的大神们就开始每天晚上约理综卷子。而我连化学平衡都没有完全搞懂。我常常使组长会牺牲很长的时间,一遍一遍教我十分简单的知识点。我一边为自己的笨拙着急,一边因为占用了组长的复习时间愧疚得不行。直到某天突然开窍,发现曾经绞尽脑汁也想不通的问题其实很简单,也就更加觉得抱歉。
时间日复一日推进,冬季过去,春天短暂到没有印象,夏天就如约而至。
晚二下课之后,大家都去楼道里乘凉和休息,走廊的窗台边叠了两层人。教室里没剩下几个人,自然也就没那么闷热。我埋着头做化学报纸,反复卡在同样的知识点盲区。内心深深的无力感爬上来,打我个措手不及。
这时候才深知,很多事情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把所有的漏洞都弥补好,来不及推心置腹。
一个插班补习的女同学站在教室里面的窗户旁边,默默望着对面补习班里的人一言不发。我走过去和她聊了几句话,整个高三,我们之间的接触也仅仅至于这三言两语的互相鼓励。
夏天来了之后,我就不再去操场上跑步。偶尔在白天课间,站在走廊的窗台边,对面的操场一览无遗。直到有一天,我看到竟然有初中生在操场上进行体育考试,才发觉高中三年原来真的要结束了。这不是做梦,也没有余地。
没上高三之前,觉得高三神圣到遥不可及;接受自己是高三生的时候,我们都身不由己要被推下这趟列车。时间过得好快。
想到自己没有好好利用这三年无比美好的时光,把创意和中二精神,放大一点,再放大一点,哪怕是挑战一下它的载重力也好,也让我这三年少一些遗憾,多一些有趣的回忆。后悔已莫及。
高考前几天清考场的时候,我站在教室后门,看天花板横梁上的红色横幅被拽下来,光秃秃的墙壁像被卸了妆,桌子凳子也都被摞了起来。我没有撕掉桌子上的课表,除此之外还有用铅笔写的“战胜自己+1”,那是什么时候做的记号我忘了。然后背着一摞书 还抱着一摞书,和当时暗恋的男生从操场外面的状元桥走过,一路无言,跟着两个拉长的影子去了临时的考前复习点。
说不清的小战役结束,一颗原子弹爆炸,大地升起斑斓的蘑菇云。
四、五年大梦进行时
以往三年一梦。现在正处于一个五年的漫长又高速运转的梦境之中。我希望每个当下都是一场梦,过去的日子才是真实的存在。只有这样,我才能在每个早上醒来时,重新思考我在哪里,要干什么。这让我有一种人生重启的感觉。
也许目前认知里的梦境不是梦境。我们都在两个甚至多个时空里穿梭来去,用同一个身份体验两种方向的人生。虽然此时经历的梦境是碎片式的,但也不妨碍戏剧化的体验。偶尔心情不顺的时候,就想所谓梦里的我体验的才是真实的生活,她用同一个灵魂代我感知着我暂时无法触及的幸福。
我不觉这世间万物有什么棱角,也不是糊涂人。我只是在早晨醒来思维混沌的一瞬间,将其无限延长并活在梦里。
上了大学之后,我发现我越来越频繁地深刻剖析我自己,我将它称之为返璞归真式的自我碾磨与自我重建。
生活就像一架巨大的天平,一端是感性的囤积,一端时理性的堆垒。感性的东西放得太多,理性的那一端就高高地翘了起来。有时由于一个没能控制住的眼神,有时由于偶然入耳的只言片语。因此发现天平失衡,马上调动理性的大部队,消灭感性不自知的嚣张气焰,天平的另一端招展胜利的旌旗。来回扳倒又举起来。情绪反复变动,常常搞得自己筋疲力尽。
感觉自己越来越灰暗了。
我安慰自己,如果不是外在条件限制,是要修炼正确的心态没错,但不要觉得自卑,这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没有必要羡慕别的同龄人。也不需要心急,在向喜欢的生活伸手之前,总是焦虑怎么还没到,这都是正常现象。反正我已经开始行动,虽然走得慢,但内心总归感受到了微微膨胀的力量。沉住气,等某一刻,被运气抓住一只手,一口气跑下来。反正我还有时间,现在,还不是很急。
于是对很多事情都慢慢接纳。
我常常捕捉情绪的敏感点,记录下来,甚至分享出来,不知不觉带有了一定表演性质。隔段时间之后又觉得自己做作而矫情。希望多少年后可以记起来,20岁的我老是跟自己讲一句话,说“你装什么装啊”。可能到时候还是很能装,也可能没有兴趣和力气继续装下去,直接原形毕露了。
其实,原形毕露也没什么不好。可要是非常自然,无非吞一碗饺子,倒头呼呼大睡,一睡一下午,睡醒再吞一碗饺子,完了瘫在床上看电视,就说不过去了。所以,不如勉强自己干点什么。哪怕是装逼,装着装着,起码我感觉自己有事干了,能找到存在感和快乐了。这就很值得啊,装逼也有了意义。没有想象力和戏码的生活太没劲了,况且自我感动又不危害社会。
有时候我也很迟钝,不立马捕捉和记录敏感的情绪和思维点。即便是记录下来,也会在另一种地理环境和心理环境中产生推翻它的想法,但大多数时候顺其自然,不真正实施行动。没有能力准确记录感受和心情。以前留下的只言片语成了我成长的唯一证据,好像我的成长到那里戛然而止。回过头看自己写过的话,总会被闷闷地烫一下。而后来,不记录是为了迅速地成长,没想到造成了杂货的堆积。但都没关系。
二十年过去,我终于慢慢接受和释怀。可能我真的就是一个低气压的,不太合群的人。要是搁小时候我就会钻牛角尖,觉得自己特别没用。但是现在竟然不太想要把自己往想不开的方向推,也不强迫自己合群。一群人有说有笑的时候,虽然会莫名地一言不发,可也不觉得尴尬和不自在了。反正都这么这么多年了一直是这样,反正自己和自己相处得非常习惯,反正还没有合群的办法,那就继续自己和自己相处好了。反正连平衡都维持不好,干脆走向另一个极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玩自己的。
其实我是喜欢独处的状态的。一个人的时候特别宁静,特别完全地成为我自己,连周围空气里都存在着无数种默契的回应。独行赋予我定力和立场,促使我自律,将我的生活客观化,让我不自觉地活成一件标本——别人很少从我运行的轨迹里琢磨出我的喜怒哀乐,我不邀请他们前来,若他们推门而入我也不拒绝。我的世界里,我成为山水草木,我成为万物。虽然有时候情感匮乏到对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到不适应,甚至因为日常的自然现象热泪盈眶。但我还是觉得这种心态是正常的,不矫正也不赞颂,顺其自然。
倒是一旦和大家搭伙儿,就感觉生活立刻有了烟火气儿。彼此的身上系着细长的绳线,各自向前穿行的过程中互相牵绊和交织,也拉着对方不至于因为一时盲目而走向极端。一个人走得很快,一群人能走得很远。
计划之外的事情突然跑出来,第一时间迅速接受,得到来自自己的安慰。这种免费而有效的心理舒适感无价,比苦苦寻找的物质替代品和情感依赖对象来得容易,满足感也更高。很多时候,我的对手不是刻苦努力的人,而是对事件本身怀有强烈热爱并可以有效支配自己的大脑和心灵的人。他们才是强大并且具有潜力的存在。
其实哪有什么自我重建,不过是一时迷失的说辞。反思的话,只有在低落和无知的时候才能说出来。心情晴朗起来之后,反而容不下那么多矫情的喃喃自语了。
无尽的反思之后更加想念那些包容我的故人们,同时期待未来更好的重逢。我想我大多数的成长不是依靠鸡汤,也不是靠一己之力。我感谢我遇到的人,他们以自身闪闪发光的能量感染我,为我推开新世界的大门,带动我的情商拔节。重看了《夏至未至》里陆之昂在监狱中写给傅小司的信,我的心痒痒起来。很想写一封长长的信,但又怕收信人和我已经不在一个频道,不懂我的用心。还是安静着吧。相见不如怀念,另外,任何方式的重温旧梦也是对旧梦的破坏。
现在我靠回忆和幻想过生活。有时候觉得过去是假的,有时候觉得期待太遥远。可我分明经历了那会儿实实在在的快乐,现在也在想办法离幻想更近。云胡不喜?
已经领略过这里的一年四季。以前一直抱着一种暂时停留的想法,每次坐上回学校的公交都觉得只是路过。“我就在这待几分钟然后我就去别的地方,去找我熟悉的人们接着过之后的几年。”过去的我不停地如此自我催眠。可现在不一样了,我的内心诚实地产生了归属感。我把它接过来了,也就不存在真正难过的时刻,如果有,也是甜蜜的伏笔。
我在大学和你完成人生的第二十次接力。不知道25岁的你,30岁的你,或者50岁的你,会不会记得,2017年的你认为,家人尚在,有饭吃,有温暖的被窝,以学生的身份过生活,处在弹性很大的年龄,四周安宁,就是一种很宝贵的幸福呢?我这个时候想不开的事情,你早就记不清了吧。你应该只记得,二十年来,你平凡如微尘,没有赢过一枚徽章来给你的身份下一个准确的定义。却始终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支点,挖掘自身的能量,期待有一天能像旧时代的人们发现地球上有丰富的矿藏,那样欣喜无比且百般珍惜。
你才20岁。
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