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几乎完全没有插手的旁观者,我亲眼见证了一段濒临崩溃的关系,是如何在险要关头被补救了回来。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她们四人的关系不再是那么模棱两可,就像学校里随处可见的普通的小圈子一般,在空闲的时间里凑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
江枫并不喜欢参与这种话题,很少去参与到聊天之中,只是默默地听着。偶尔,她的脸上会露出颇有兴趣的模样,于是她便停下手中的笔,悄悄地听起那些有趣的话题,嘴角不时还会上扬出一个美妙的弧度,轻轻的笑出声来。
她的视线和我恰好相撞。一瞬间,她收起了笑容,同时别过头去,不再看我一眼。
在那次争吵之后,我们几乎再也没有说过话。
每天早上她也不会再像往常那样,靠在安泰大楼大门的一侧,提着包等待着我一同前往学校。放学的时间,我们也会很有默契地错开走出教室的时间,以避免一起走在放学的路上。
课代表的工作被我们完美地划分好,不存在任何交叉。在学校的走廊上相遇,我们也只是简单地装作没有看见,不会因为对方的存在而做出任何回应。
如果只是普通的吵架,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去和她和好。但是我做不到。
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在于,我不想接受她曾经帮过我这件事实。即使当时的她完全不知道我是谁,只是出于自身的正义感出手相助。
——我注视着的,明明是现在的江枫。而她在注视着的,却是过去的我。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却还是能认出我的模样,那么这也一定代表着,我曾经的软弱在她面前被暴露无遗。她对我的第一印象,也毫无疑问一定是那个被人打倒在地,连爬起反击都放弃掉的弱者。想必她是凭借着这等滑稽的印象,才能认真地把我记住。
完全高兴不起来啊,这种被人记到心底的理由。
我喜欢着江枫,但我不想她对于这份感情的回应是基于我过去的软弱,建立在那些我还没有成为「我」的故事之上。就像她不喜欢别人抱着感谢的目的接近她一般,我不想她抱着任何保护我的目的,允许我接近她。
我本认为现在的我很强大,但真的是这样子吗。
独身一人的自己完全告别了社交方面的问题,不需要倾听,不需要倾诉,更不需要任何可依赖的温暖之地,然而这恰好和她的期待背道而驰。
我没能成为她希望的样子,但那又怎么样呢,是我做错了吗?
「菊姐,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想请个假。」
「没问题。要请多长时间?」
「有可能是几天,有可能是一个月,也有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听见我所说的,菊姐皱了皱眉。
「真的?」
「你当时说过,可以随时放我走的。」
「我是在说,你下定决心了吗。」
「是的。如你当时所说,我会给江枫的事,还有安泰组的事保密的。……而且,也不会再靠近她了。」
说起来,我对她也只不过是简单的一见钟情,在明白了江枫与我的差别后,我就应该主动退缩才对。好不容易摆脱掉复杂的人际关系,才能迎来这种平凡的生活,而当时的我又是怎么想的,才会妄图给自己的人生添加不必要的挑战呢。
「易哥,你和江枫最近怎么没太说过话?」
「发生了一些事,我想再稍微纠结一下。」
难得会有人关心我的感情状况,这未免让我觉得有些感动。
「这样啊。行吧,晚上吃饭的时候叫着我吧,我陪你。」
「嗯……谢谢。」
突然感觉,与人聊天的感觉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累赘。虽然它还不足以成为生活中的必需品,但是有泽少的这席话在,确实让我轻松了一些。
也许正像江枫说的那样,我是个自大的孤独之人,和她完全不同,我完全没有可以自称强大的资本。假借孤独来藏起自身的怯懦,根本没有意识到通向强大的正确方向。
突然间,有人用食指轻叩了几下我的桌角。
我顺着马尾向上看去,看着她再熟悉不过,却在最近变得陌生了的面容。
「有什么事吗,江枫同学。」
「嘉居对于黄瑞的存在很感兴趣,要我们去一趟他的社团。」
「我已经不是……算了。我认为这点事你一个人也可以搞定,为什么要叫着我?」
「保险起见,嘉居让我们一起行动。换言之,如果不是她特别强调这一点,我完全不会来叫着你。」
「我想也是。」
以那家伙的个性,想必她也不会主动放低姿态来找我。
今天的事结束之后,在我想好自己对江枫的情感之前,我不打算再去插手安泰组的事。
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我为名为「安泰组」的组织行动。那里面没有坏人,但也没有我这样的弱者的容身之所。
我一直在盯着江枫的背影,走向活动室的路似乎很长很长。
「嘉居小姐的计划是什么?」
「趁对方不注意,把纳米机器人植入到体内,对诸如体温的身体的各项指数进行简单的测量。」
「听起来很危险啊。」
「还好,起码你现在还没死。」
「什么意思?连我的体内也有纳米机器人?」
「不止你,我的身体里也有,这都是嘉居为了安全起见才植入的。最多只会在植入后出现一点点排异反应,很快就会没事。至少现在还没有出现死亡的案例。」
可真够吓人的,尤其是最后一句话。
说起来,难道刚进入安泰组时我的发烧也是……?确实睡了一觉就没问题了,但完全不能想象,我身体的各项指标正在被人监控着。
在我的了解中,纳米机器人还能做到向人类注射肾上腺素,或者注射足以致死的毒素。和诸如人工智能的科技类似,这项技术若是没有被恰当的运用,后果难以想象。
「不好意思……你是,江枫同学?」
「星之人」天文社,不只为何,这个社团拥有着整座电教楼里最为豪华的教室作为他们的活动室。推开门的人,正是那时来找江枫商量问题的人,同时也是天文社的社长黄瑞。
「突然打扰,很抱歉。另外,这位是和我同班的冯同学,不必在意他。」
她对于同行人的介绍还是那么的有特色。
「你好,初次见面。」
我向他点点头。显然,黄瑞因为这独特的介绍楞了一下。随后恢复了笑脸,不失热情地看向我。
「哪有的事,欢迎你们。葛明奈的话,她现在不在这,恐怕还要等一会。」
「不,我们并不是找她有事。」
「啊?那是?」
「咦?你是上次的那个同学……」
听见我们的声音,活动室里走出了另外一个熟悉的人。那是在寒假里拯救了我的生命的神圣存在,李鸥学姐。
「她是和我一级的江枫同学,你们认识吗?」
「嗯,上次扭伤脚踝的时候帮了我大忙呢。那时还在后悔忘了问班级和名字,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一直没来得及向你道谢,真是太感谢啦!!」
李鸥从口袋中拿出了当时江枫借给她的手帕,塞给了江枫。随后直接端起了江枫的手,捧在自己的脸前。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客气。请问,可以把手拿开了吗……?」
突然被这样热情地对待,江枫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抱歉,家姊受你们照顾了。」
「不必在意,咳咳……我们这次来是想加入你们社团的。虽然我对这个东西一窍不通,是叫人文社来着?」
「少了两个笔画,是天文社。」
喂喂,人文和天文完全不一样吧?看着黄瑞有些尴尬的表情,他大概也想吐槽这个问题。
「嗯,差不多。我不会对你们社团做什么有负面影响的事,如果不介意的话,就请你们在社员名单上加上我们两个吧,就这些。」
连活动室的门都没进便离开了,江枫便转身打算离开
「当然不介意,不过……」
「啊,另外。」
她突然停下步伐,回头说道。
「问题已经解决了,以后不用担心了。」
大概是指葛明奈的事吧。
「你不是要植入那个什么机器人吗?」
走远一些后,我以确保黄瑞不会听到的音量小声说道。
「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我就释放到空气中了,大概可以精准命中目标。……但愿李鸥不会被误伤。」
在这之后,我们之间的温度还是那样的冰冷,如同下午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夏天明明即将到来,她的存在却一直传出一股寒气。
我默默下定了决心,希望我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
放学后,我久违地走到了放置电动车的车棚。从安泰组提供住宿的那天算起,我已经小半年时间没有见到这位老朋友了。提前在小卖部的充电站充好了电,现在的它或许正满怀期待地回到原本的工作岗位。
我将它缓缓地推出校门,然后转头走向北方。背对着安泰大楼的灯光,我的影子就这样在地上摇曳着。
就在那时,有一只小巧的手掌,拉住了我的袖口。
「请问,你是冯易同学吗?」
我看向这个阻拦我行动的不速之客。她抬起头来,清爽的八字刘海下的眉毛稍稍皱起,露出求助的神情。
如果让我选择长发还是短发,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长发,但不可否认的是,面前的短发女孩有着不同的魅力。仔细来看,就是是在黑夜之中,她精致的五官也无法因此而谦虚地隐藏起来。波波头,是有这种发型来着?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这个滑稽的名字有损于这种发型的形象。换个名字的话,说不定会给人更好的感觉。
「我是冯易,有什么问题吗?」
「请你……帮帮我。」
「离家出走这种事,就不要来找我啊。」
这位二话不说便坐上我电动车后座的少女,名字是崔绒。没有办法,我还没有冷酷到能够拒绝陷入困境的女孩,于是只得按照她的要求,载她到学校附近的一家KTV。
在KTV唱歌是高中生流行的休闲活动之一。学生跟唱歌之间,有一种怎么斩也斩不断的缘分。但是因为没有人邀请过我,所以我这还是头一次走进KTV的包间。老实说,来回闪烁的灯光让我有些头晕目眩。我强忍着反胃感,关掉了这炫目灯光的开关,然后轻轻地坐在她身边。
说是她的「身边」,但是毕竟考虑到她是女孩子,我刻意保持了大约2米的距离。
见我这样谨慎,她似乎也放松下来。
「谢谢你。」
「没什么,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
唐突回到家中的话,爹妈也许会很高兴,不过我感觉还是提前和他们两个说一声比较好。编个「研究助理的工作结束」这种话糊弄过去就行了吧。
「你也离家出走了吗?」
「才没有。于是你也该和我说说了吧,崔绒同学,为什么会找到我?」
少女眨了眨双眼,反倒歪着头,充满疑惑地看着我,像是在询问我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蠢问题。
「我只是不想回家了而已,恰好看见冯易同学。顺便一提,我是在运动会的时候注意到你的哦,接力赛时冯易同学的样子很帅气的。」
帅气……上次被别人这么说,大概还是在大人们喝我的满月酒时。而且毫无疑问是别人看到我时说的客套话。
把她送到这来,夸我几句是理所应当的,我可不会被这种客套话欺骗。想着,我推开门,打算离开这里。
「算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还是早点回家吧,父母会很担心你的。」
「他们不会的。」
崔绒说着,黯淡的神色逐渐浮现在她挂着苦笑的脸颊上。
「他们只会顾及自己,巴不得再也见不到我,或者希望我死掉才好。」
是这种家庭啊……所幸我的双亲关系很和睦,并没有遭受过这种苦痛。但只是从她盯着KTV屏幕时流露出的目光,我大概能稍微理解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意识到自己的话语造成了沉默,她慌忙调整脸上的表情,但还是无法抹除脸上偶尔浮现的悲伤。
「……抱歉,刚见面就说这些,冯易同学一定会认为我是个怪家伙吧。如果让你讨厌了的话,现在可以丢下我了哦。」
想了想,好像我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吧。
我把正在以数十度敞开着的门关上,又坐回原先的位置。
「嘛,没什么奇怪的,不如说我觉得你是个很有个性的女孩。呃,当然,不是贬义词……总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闻言,伴随着脸颊上的红晕,她的嘴角出现一丝浅浅的笑容。
「竟然没有拿一般人的眼光看我,冯易同学真温柔呢。」
「别这样,我可不习惯被夸的感觉。那个,我晚上也可以待在这里吗?」
「没问题哦。不过,你真的不回家吗?」
「说过吧,我暂时没有地方可去。我睡地板上就可以了。」
「好呀,睡在我旁边我也完全不在意的。」
我会在意啊,可恶。仔细一看,这个沙发拼一拼还真能睡开两个人。
不行不行,我在想什么,KTV可不是这种场所。只是为了睡一觉而来,已经够摧残KTV的尊严了。这可是讴歌青春的好地方啊!
不过这么看来,我好像没有讴歌过什么狗屁青春。
还是老老实实睡觉吧。我从书包里拿出了几本书,放在地上,打算作为自己的枕头。
「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用这个。」
说着,崔绒逐渐拉开冬季校服外套的拉链,露出里面灰色的衬衫。透过衣扣间的缝隙,还能隐约瞥见那洁白的肌肤。
「Stop,Stop!你这是干什么?!」
「只是垫着那个睡觉的话,会落枕的哦。反正我也觉得热,还不如把外套借给你用。」
她把外套叠成方块状后,垫在我的书上。
「这样就可以了,请用吧。」
明明有着喜欢的人,但还是这样借用异性的衣服,心里总觉得有股奇怪的感觉。
不管了,反正我现在怎么样,都和那家伙无关吧。
我深吸一口气,躺了上去。
哇,好香的味道。大概只是洗衣粉的味道,但是闻起来还是会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这还让我怎么睡觉?
「谢谢了,崔绒同学。」
「这就当作送我来这里的谢礼,另外,叫我崔绒就好啦。」
这间包厢并不宽敞,而且现在不是在节假日期间,只需几十大洋就能买下通宵场。但从性价比来看,这里绝对够评选为五星级的豪华酒店。
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刚认识的美少女。五星级酒店有这个配置吗?
冰凉的地板让我的后背感到有些刺痛,我把声音限制在最低,悄悄侧过身去。
「还没睡吗?」
不幸的是,自己的举动还是被她发现了。
「嗯。最近有点需要这种一个人思考的时间,不要在意我。」
「你都这样说了,怎么能不在意啊。」
我盯着由五彩斑斓的玻璃组成的KTV天花板,直觉告诉我,另一双眼睛也在看着那里。
「冯易有喜欢的人吗?」
一瞬间,那个身影晃过脑海。
她就在我的前方走着。可是我与她的距离总是拉近不了,那耀眼的身影,无论我怎样伸手也无法触及。
「我不知道。」
「这算什么回答……」
「等你发现你的心上人其实是你的大恩人,明明被期待着做出改变,然而自己在被拯救后丝毫不反省,一直与她的期盼背道而驰。等这份爱慕、感激与愧疚的心情混在一起,你也会像我这样的。」
「看来是有呢。一个人竟然能扮演如此多的角色,冯易真是孤独。」
「这说明了她对我的重要性,不过你的结论倒也没错就是了。」
「我大概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吧。」
程度副词和「孤独」并不认识彼此。换句话说,往往没有「很孤独」和「有点孤独」这种说法。取而代之的,是「孤独」与「不孤独」之间早已被划分好的界限。因此,并没有「谁经历的孤独比起我来小巫见大巫」这种东西,确切的说,是我还没狂妄到那种地步。
「你这样的人,应该能和很多人说得上话吧?」
「说得上话又不代表成为了朋友。超市大妈还和你经常说话呢,不是吗?」
超市大妈从小就认识我,还经常给我免去许多买菜时的零头,我可是很感激她的,暂时不考虑这是不是出自友情。
「待在冯易身边,可比在那些人身边好多了。」
「我们才认识多久啊,不要这么快的下定论。听我说完我的经历后,你可能第二天清晨就会早早跑掉。」
「我不管那些,至少冯易能把我和我的家庭分开对待。大部分人还没怎么了解我,在知道了我的家庭状况后就打道回府了。」
大概是因为我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反而觉得她是个很亲切的人,没有什么可顾虑的。确实,互相舔舐伤口这件事,未免不是让两颗受伤的心灵尽快靠近的最好方法。
「行吧,不早了,赶紧睡吧。今天包间的钱就算我请,以后我可不能一直帮你了。」
「比起这个,冯易。」
「什么?」
「我们交往吧。」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一个和我只认识了数小时的女孩,向我提出了交往的请求。
我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最近考虑的事太多,连耳朵也想要自发的安慰我?拜托,这可不是什么能让人安心的话语。
「你说什么?」
「我们交往吧。这么令人害羞的话,请你不要再让我说一遍了。」
她的脸背对着我,只有沙发的靠背知晓她此时说这话时的表情。
「抱歉,我有喜欢的人。」如果是放在以前,我大概早就这么说了。可是现在,我却更想先询问原因。
总有人喜欢抱着玩玩的心态,换了一任又一任的身边人。交往、分手,这两个瞬间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突发奇想的一个念头,恰好能够被实施而已。再过一个星期,你很难说准他们对彼此还有没有想法。
在思考如何回应前,我想先确认这份心意的真实性。我从来没有这么理性过。喔,我真是太佩服自己了。
「为什么?」
「不知道。但我明白,换谁都不可以……大概只能是你。」
表达的很是笨拙。
「不需要给我答复,只是这样就好。」
如此相信自己的内心,敢于这样勇敢的表达出自己的情感,让我很是佩服。在这样的攻势下,我似乎有些难以开口拒绝。
「抱歉,请让我想想,以后再说吧。」
我所憧憬的,那个本在我的心中扎根已久的身影,似乎早就变得模糊了起来。言语,有时就是这样奇特的东西。在他人似乎早已计划好的言语攻势下,自身所坚守的事物轻松地便会轻易地产生动摇。
人类是唯一一个拥有语言中枢的物种,也是唯一一个会因为简单的几个音调就会发生大改变的物种。
是啊,孤独的两颗心灵不就该这样靠在一起,或是把脆弱的一面交给对方。从那绒毛般细腻温暖的地方渴求热量,根本就没有错。
「嗯,谢谢你。你愿意为此好好考虑,我就很开心了。」
没过几分钟,沙发上便传来了她均匀的呼吸声。大胆把心意说出口之后,你是轻松了不少,但我可怎么办啊。
我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崔绒
生日
12月22日
专长
数学
???
骑行
兴趣
唱歌
独自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