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这个世界,没有一种痛是单独为你准备的。因此,不要认为你是孤独的疼痛者。也不要认为,自己经历着最疼的疼痛。 ———马德《当我放过自己的时候》
1
身体被痛苦撕裂 残骸一地
邪恶之刺将它缝合
这密不透气的皮囊
自我在其中狼奔豕逐
这是很久以前随手写的一首小诗。
忘了当时经历过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我想,我可能天生是情绪化的那一类人。
这类人的特点就是,快乐很容易,不快乐更容易。
年轻时,为赋新词强说愁。
常常因为一件小事就可以郁郁寡欢,
当然也常常因为一件小事而开心半天。
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凡夫俗子的心随境转,心由物役,其实也是一种小幸福。
只不过,每幸福一次,灵魂对孤单的免疫力就降低一次。
俗世的小幸福,得到之后总伴随一份强烈的伤感,就如同我们早已预知幸福不会旷日持久,预感到注定难以在圆满和惬意里逗留。
人生,再怎样繁华满枝,总是难免意境惨淡,落寞收场。而心,注定要遭受患得患失的折磨。
尼采说:“我由于我的幸福受了伤;一切受苦者都该当我的医生。”
读了那么多的书,懂了那么多的道理,还是过不好这一生。
本该圆熟的人生季节里,并没有脱胎换骨,化茧成蝶。
2
我其实很幸运,从小到大也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挫折;
我其实又很不幸,在别人身上发生的灾难总是以精神灾难的形式发生在我身上。
我常常从一场场假想的战争中兵败逃亡,从此不理世事,只愿归隐。
看上去风平浪静,其实内心兵荒马乱,流离失所。
看过了很多的书,才知道,我的痛苦,并不孤独——人生而有罪,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生性豁达的人似乎更容易遭受现实厄运的摧残,没太多具体实在的烦恼的人又似乎更倾向自我消磨,痛苦不是肉体就是精神,老天又饶过谁呢?
就连经历苦厄,世事洞明的木心先生也一样逃不过,他在《琼美卡随想录》中写道:“才明白老上帝把我制作得这样薄这样软这样韧这样统体微孔,为的是要来世上承受名叫'痛苦'的诸般感觉。”但确实,有些痛苦是命运强加的,有些却是我们自己追求内心过程中难以避免的伤痛。所以木心才会说:岁月不饶人,我们又何曾饶过岁月。
有的人天生幸运,秉性单纯良善,生来就会去爱,去给予,在一生中也许会遭遇贫困、厄运、抑或平庸,但依然自得其乐。因为无论是卑微还是显贵,他们一生中从不需要去纠结自己的良心,不用拼命去怀疑和撕裂自己。
而不幸如我,生来性格中就充满冲突,善恶的两种力量纠缠内斗,虚耗自身。后天的成长中,我要拼尽全力地用所有先天的智力和后天的经验去遏制内心的冲突,去质疑自己的善恶。就这样不停地撕裂自己、分割自己,内心很难安定:
一旦做事有违背本心,我会先为自己找到心安理得的借口,但越是装作若无其事,潜意识里就越良心不安;
而做好事,我的理智又赶尽杀绝地怀疑自己行善的动机——潜意识里是否为了给自己积累福报?而且行善之举本身就是有优越感的,优越感恰又是虚荣心的表现。
总而言之,体内的善和恶就像两股互不调和的内力,“与接为构,日以心斗”。
这种痛苦也许是无病呻吟,也许是前世残留的记忆,抑或是今生今世灵魂的钝痛,无论冠以怎样的名目,它真切地发生着。黄碧云说: “不见得你比别人更痛苦些,只不过你的表达更精彩些。”茫茫人海,我相信自己一定有同类,和我一样忍受着灵魂撞击皮囊的钝痛,苦苦寻找出路。
马德在《当我放过自己的时候》中写道:
“当一个人打不赢这个世界,又无法说服自己时,柔弱便成了折磨自己的锐器,一点一点,把生命割伤。”
所有内心的冲突,不外乎是原始的利己驱力和良心之间的撕扯纠缠而已。
常言道,做事无愧于心即可。
然而,每个人对待良心的标准并不在同一层次。
有的人的良心,比别人的更容易对得起;
有的人比别人更容易问心无愧;
有的人比别人更容易心安理得。
世上最不幸福的,总是那些对自己苛刻的人。
放得下一切,唯独放不过自己。
对别人慈悲为怀,唯独对自己赶尽杀绝。
3
因为天性懦弱,我很早就被驯化,被当作另一类人养大,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忘记了自己的天性。然而随着年岁渐长,总是觉得被禁锢的天性开始如种子萌发,迫切需要挣脱这副皮囊,重见阳光。
就像一只鸟,却被当作鱼在水里养大,有一天,它突然意识到,这个跟天空同样透明的世界,其实并不是家乡,更不是归宿。
所以,我理解杰克·伦敦笔下的《野性的呼唤》,明白为什么被文明驯化的巴克犬会在历经磨难之后,听到狼群的呼喊,变成一头真正意义上的荒野之狼。
我也深深体会到《海蒂与爷爷》中小女孩海蒂为什么离开了大山会患上梦游症,一回到大自然却又奇迹般地好转。
我更能被《月亮与六便士》里的那个平凡的伦敦证券经纪人斯特里克兰德打动,明白他为什么会在三十几岁毅然决然抛弃自己优渥美满的事业和家庭,奔赴塔希提岛追逐艺术的召唤。
我更能共鸣的是《刀锋》里的青年拉里在经历战争之后,为什么会突然放弃娇妻美眷的美好前景,转而追求人生的虚无。
我理解他们,对他们经历的痛苦感同身受。
4
张爱玲说:
“原来和文字沾上边的孩子从来都是不快乐的,他们的快乐像贪玩的小孩,游荡到天光,游荡到天光却还不肯回来!”
身边有很多朋友,羡慕我读书。
其实我更羡慕他们,因为很多人不用读很多书,也能明白很多事理,甚至不用去思考,天生就能明白很多事理,并且身体力行,活得简单、率性。
我读书,虽然没有达到皓首穷经的地步,却如同身中奇毒的人,四处寻找解药。读书让人心安。平静的日子读小说;不开心的时候读哲学和心理学;无聊的时候读散文;旅行的时候读历史和游记……
遭遇至亲离世,我从书里寻找一切境遇变迁、无妄无常的答案。书籍给了我莫大的安慰,这种安慰从最亲密的朋友那里也无法得到。
所以,我开始回避无谓的闲谈,觉得浪费时间,我似乎变得离群索居,但又怀疑自己的状态。曾经专门找了心理医生,谈下来如我所料:“你心理很健康”。
但是每一件小事,都在我心里形成对灵魂的拷问和一些外人难以理解的痛苦,这又何从解释?
也许,这种“骨子里隐隐莫名的不快感” 是目前心理学上还没有办法界定的一种怪疾。我深知,所有问题都要靠自己去求证、去解决,没有任何人可以帮我。有的人因为功利的目的而读书,而我只为看清楚那个蒙尘的自我。
有时候,我多么希望能有一双睿智的眼睛能够看穿我,能够明白了解我的一切,包括所有的斑斓和荒芜。那双眼眸能够穿透我的最为本质的灵魂,直抵我心灵深处那个真实的自己,她的话语能解决我所有的迷惑,或是对我的所作所为能有一针见血的评价。
——三毛 《雨季不再来》
5
精神之痛苦究竟有没有意义?
木心先生说:
受苦者回到内心之后,“苦”会徐徐显出意义来,甚至忽然闪出光亮来,所以幸福者也只有回到内心,才能辩知幸福的滋味。
人要尊重自己内心的每一阶段的每一种状态,并从其与世界的撞击中成长。顺应自己的天性,就能够在这世界清冷的境遇里有一处牢不可破的精神家园。
痛苦至深的人,保持内心是虚空的状态,就可以随时随地准备接受一切,它是开放的。如果能够保持心的开放,面对一切事物,在追求爱和智慧的一生中,痛苦可以变成你最大的盟友。
就像尼采所说: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我一直在思考,生活中那些细小的痛苦其意义到底是什么?
每个人当然可以用他自认最好的方式活着,要么无意识,要么有意识地尽量去回避思考人生,去思考幸福是什么、更不要去认知人的本质是孤独这个事实,做一只“幸福的猪”。但是漫漫人生路上,谁都有迷失的时候。当你迷失了,你一定会开始寻找自己。
如果你只是一味地向内寻,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把灵魂锁在皮囊里,就很容易陷入虚无主义的困境。所以,如果你常常感到莫名的痛苦、没有安全感,那么,对那些同样深陷在痛苦里的人敞开心扉,说一句:“亲爱的,你的痛苦我全都理解,因为你的心灵之路,我全都走过。”无条件地去爱,去支持一些人,尽自己的能力解救那些灵魂同样在受难的人,这是我能想到的消除痛感的最好方法。
美国脱口秀女王奥普拉在2008年斯坦福的毕业典礼上说:如果你受了伤,你要帮助他们减轻伤痛;如果你感到痛苦,你要帮助别人减少痛苦;如果你的生活一团糟,让自己去帮助其他处在困境中的人摆脱困境。”
如果你常常为生活中的烦恼焦虑不安,如果你常常陷入莫名的伤痛,如果你常常患得患失,灵魂深受折磨,希望你看到我的文章之后,能否看到,你所走的路,正是世界上所有伟大优秀的灵魂所走过的路,你并不孤独。
衡量一个人是否幸福,不应该看他拥有多少高兴的事,而应该看他是否正为一些小事烦恼着。只有幸福的人,才会把无关痛痒的小事挂在心上。那些经历着大灾难的人是无暇顾及这些小事的。也因此在失去幸福以后,人们才会发现它们曾经存在。—叔本华
浅薄的人有福了;
深刻者有自己的使命。
“从前我是瞎的,
如今我看得见。”
以上为读书时自己的感受,以下为图书摘录:
“其实,从意境到绝境,只是一段心的距离,从葳蕤到萧索,从蓬勃到枯寂,从希望到绝望,只要不置心于绝境,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绝路。”
“暗礁和险滩,是绕不过去的。但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记仼:如果这个世界没人疼惜你,你要疼惜自己,没有人看得上你,你要看得上自己是的,若能懂得始终对自己好,生命就永远没有失败善待自己,就是要学会宽恕。不在过去的错误中纠缠,就是要学会退一步,不在不能得的欲望中挣扎,从而,把心从痛苦的泥潭中解救出来。你能宽恕多少,能退多少,实际上,就是善待了自己多少。善待自己,其实,就是与自己和解。一个人,若能不跟自己较劲,处处放自己一马,就是置心灵于旷野,给心灵以自由。”
“当一颗心摆脱了俗世的滋扰,当安妥了的灵魂回到精神的故乡,那一刻,一个生命,一定优雅地说服了自己。”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快乐的猪,一种是痛苦的人。做痛苦的人,不做快乐的猪。
——苏格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