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保成夫妻边走边说着话，很快就来到了车前，跟在其他乘客的后面，登上了火车。一进入车厢便闻到一股怪味，臭中带着酸气，像是食物、汗液和脚臭味儿混合的味道。

还有火车自身带着的油味儿，弥漫在车厢的空气中，让小敏刚刚上车，便觉得想要呕吐。

但她此时也顾不上了，大家都拿着行李，走在狭窄的车厢内，寻找着自己的座位。她一边护着孩子，一边走在其中，不是被这个人挤到肩膀，就是被这个人撞到肚子，又疼又累，偏偏还不能说出口。

而保成走在小敏的前面，双手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很费劲地往前面挤，回过头一见媳妇儿被夹在中间，难受皱眉的模样。

用带着家乡口音的普通话，对站在旁边的两个高大男人说道：“两位大哥，你们往边儿上一靠行吗？我媳妇儿怀里还抱着孩子，挤来挤去的，她们受不了。”

站在两边的男人，才注意到小敏怀中的孩子，长得白嫩又胖乎乎的，一双黑黑的大眼睛泛着水汽，也算是挺招人喜欢的。不过这孩子精神头不好，一看就不够活泼，有些病恹恹的。

两人都往后退了退，可地方就这么大，再怎么退也就那样了。小敏趁着有一条缝隙，赶紧迈了过去，又被挤了好几下，肩膀都有些麻了，才跟在保成后面离开了那节车厢。

2

两口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小敏看上面并不是很干净，蓝色套子的边角处或黄或黑，座位的角落里，还有一些零碎的瓜子皮。

但这时候能有个座位坐下，就是件好事儿，没办法讲究。她一屁股坐了下去，将孩子放到腿上，右手扶着孩子的腰，左手揉着发麻的右肩膀。

保成站着把手里的大袋子，放到了行李架上， 可袋子太大了，放不下两个，刚想将就着塞到座位底下去算了。

这时，旁边有一道声音响起：“兄弟，你别弄了，我行李少，包裹也小，你放到我这边来吧。”那人说。

保成听到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对面的座位上，坐着一位一年约40 多岁，身形肥胖的男人。他长着大眼睛和高鼻梁，原本是不错的，但眉毛稍短，嘴唇略厚；再加上头顶那几根仅剩的头发，使他的整张脸降低了两个档次。

穿在身上的黑外套，顽强地包裹着弥勒佛般的肚子，拉链给人一种随时都会崩开的感觉，却依旧执行着它的职责。

保成对他笑着说：“谢谢了。”说完，就把袋子放到了左边。

张武说：“没什么好谢的，空着也是空着，这也叫不浪费嘛。我瞧你们这大包小包的，这么多行李，还带着孩子，这是要回老家？”

保成将行李放好后，刚坐下听到这些话，他眉头轻轻一皱，心里不太愿意说这个事儿，可人家刚刚才帮助了他们。

想了想说：“我们是从老家出来的，孩子身体有点儿不舒服。我们那儿地方小，也没啥医院，大多都是什么小诊所之类的，我和孩子她妈想到大医院看看也好安心。对了，还不知道你叫啥？”

张武看了一眼小敏怀中的孩子，见这孩子安安静静的，看着很乖。但好似全身没有力气，头在靠着母亲的胸脯上，眼皮低垂着，像是在睡觉，可小嘴里发出了细细的“哼唧”声。

按说三四岁的孩子，即便是性格乖巧安静，也不会一直那么老实，看来这体质是不怎么好。

心想自己真是多嘴，人家两口子带孩子出来看病，心里头指不定多憋闷呢。自己还提起这一茬，虽说不知情，可要是不问更合适，这会说什么都晚了。想法在心里转了几圈，面上没露出分毫。

张武心里正想着这事儿，没听他到后面这句话，反应过来后，露出了一个不丑的笑说：“我叫张武， 比你大几岁，要是不嫌弃的话，叫我声大哥吧。”

保成点头答应了，他们开始聊起天来。

“是女孩儿吧？”张武问，“长得真漂亮，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个伶俐又聪明的孩子。我就想要个闺女来着，可我媳妇儿给我生了个讨债的小子，一天到晚上蹿下跳，没一刻消停。

马上就初三了，这成绩是忽升忽降，说白了就是不认真学，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高中？要是个闺女，保准不会让我这么操心。”

保成听到张武这么问，点了一下头后，又说道：“大哥，话也不能这么说，男孩子贪玩调皮点儿很正常，用不着发愁，只要孩子好好的，比什么都强。等过两年大了，明白事儿了，自然也就知道你的苦心了。

不管闺女也好，小子也好，做父母的都是希望他们平平安安，至于其他的，没那么重要了。学习上的事儿越急越没用，与其打骂，不如激励。

就算到最后没考出理想成绩，也不能说明孩子比其他人差，顶多就是没有在学习上凸显出优势。但行行出状元，你不要钻牛角尖。”

张武本来是觉得自己说话冒失了，想转移话题，才说到自己儿子身上，没想到听到了这番话。他觉得挺有道理的，不能只以孩子的学习成绩，来判定他们的好坏，而否定他们自身带着的闪光点。

他想起自己离家前，对儿子的批评，儿子那倔强的眼神，当时感到很生气，认为自己一个做老子的，还管不得你个小崽子不成？下手就狠了点儿。

现在突然感到有些心虚，他想自己这回是真的错了，要不要回家之后，跟孩子道个歉？他会接受吗？回去的时候，先把他最爱的球鞋买了，在球鞋的面子上，总会给自家老爸一个笑脸吧？

张武想到这儿，心才定了下来，他对保成说：“兄弟，你说得对，对孩子要用激励的方式，我回去后就和他好好聊聊……”

3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张武和保成从孩子的教育问题，聊到各自的爱好和家乡事，两个人都喜欢武打电影，尤其是李连杰，成龙主演的。

越聊越投入，倒是给漫长的旅途中添了不少乐趣。但一旁的小敏很痛苦，她严重晕车，上车的时候，感觉胸口发闷。像有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更让她受不了的，是对面的张武。这位大哥出门在外，也忒不讲究了点儿，吃完饭就算是不方便刷牙，漱个口总行吧？那韭菜叶子卡在牙缝里，牙齿又被烟熏得焦黄，看着很难看。

平常如果在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可自己晕车对气味本就敏感，他嘴里的韭菜和蒜味儿，如同田地里被稀释过的农药，功效减弱了，刺鼻的气味却没有减少半分。

正当小敏想要跟保成换靠窗座位的时候，一位身穿制服的短发女人，推着一辆小推车边走边喊道：“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儿、八宝粥，来把腿收一下……”

“保成，”小敏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保成转头看她脸色不好问：“怎么了？是不是要吐？”

小敏摇了摇头，对他说：“你去给安宁买瓶八宝粥，这都中午了，她早饭没好好吃。 再去前面接一缸子热水，早上带的煮鸡蛋往里面一泡，你凑合着吃点儿吧。咱俩换个座，靠着窗户我能舒服点儿”

保成嗯了一声，从小包里拿出大饭缸，站起来往前面不远处的小推车走去， 张武跟着他一块儿过去了。

小敏抱着孩子坐上了靠窗的位置，伸手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外面的风吹在脸上，带来一丝清爽的凉意，堵在胸口处的不适感消散了不少。

火车在轨道上快速行驶，发出时而“轰隆隆”，时而“咣当咣当”的响声。粗壮又绿油油的树木，在小敏的眼前一闪而过，只剩下模糊不清的绿色残影。

没过多久，保成和张武一前一后回来了，张武走在前面，两只手各拿着一桶开封的泡面。他的脚步很重，每走一步路，肚子就随着动作轻颤一下，狭窄的过道空间，被他一人占去了大半。

保成手里的饭缸，冒着灼人的热气，把里面的八宝粥搞得湿漉漉的，罐子上布满了小水珠。他的眼睛盯着缸子中的水，抬腿时，步子刻意缓慢地轻放，可地板上还是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水渍，比起其他灰扑扑的地方，这道水渍显眼极了。

小敏见他们回来，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水渍，对着保成说道：“走路也不知道小心着点，你弄了一地的水，人家踩到滑倒了怎么办？”

“没事”保成说，“几分钟就干了，你快试试温度行不行？给安宁吃点儿，你们娘俩也是，晕车还带一块儿晕的。”

小敏没说话，和一个从来都不晕车的人，说这个是白费力气，更何况她现在也没有力气多说话了。她打开八宝粥，用小勺儿喂给安宁。

保成从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拿出方便袋儿里的鸡蛋，想趁着水热放里面泡一泡，听到张武说：“兄弟，你这鸡蛋不错，咱俩交换一下，我爱吃鸡蛋。”说着就把其中一桶泡面，递给了保成。

保成看着他带着双下巴的大圆脸，心里头清楚，他只是这么一说当不得真，一时之间没想好该不该要？

张武见他迟迟不接过去，故意开玩笑说：“快接着，磨蹭什么，难道是不愿意给我吃？”

保成听到他这么说，从袋子里拿出三个鸡蛋，递了过去。他一想人家都拿过来了，我再叫他拿回去，他不高兴，自己心里也不得劲，气氛又容易弄僵，何必呢？

于是将桶接了过来，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对着张武道了声谢。整个车厢充斥着人们的呼噜与咀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