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相传关公好读「春秋」,我想他读到的一定是仁义。我也蛮喜欢「春秋」,但我读到的是权谋。都是权谋,但春秋的国君谋士还是要脸的,本着“利己尽量不伤人”的原则,介于迂腐与奸诈之间,中间的平衡把握得甚妙。原来权谋也可以是温柔敦厚的,颇值得学习。
三鼓而衰,避免了激战的伤亡;狡兔三窟,也不过求个安身之地;退避三舍,仍有君子重诺之风;多行不义必自毙,至少给过别人迷途知返的机会。虽然春秋算不上盛世,但想起那时的天空,我总觉心中安稳。
二
在汉朝皇帝中,封侯和赏赐黄金的数量,属汉武帝尤为突出,其数量是列表其余皇帝之总和。我完全可以想见他为加大自己的赏赐受到感激涕零溢于言表的功效而在心中加码,然后大口一张,大手一挥,在旁人的瞠目结舌之中啜饮致高权力的快感,这是会上瘾的。
这一方面当然显示了雄才大略的武帝之慷慨大气,不如此岂能压得住大汉盛世,能聚敛确为君主当所能之事,而能否花出去也是一门技能,只不过,花的感觉实在太快乐了,容易兜不住,寻常百姓也就罢了,帝王花过了头,是要钉在史册上的!另一方面,这大概也颇可印证其对于权欲的执念——拥有权利而且享受使用它的快感,有什么功名利禄和黄金珠宝可与之相比呢?想来武帝必深谙此道。我对坦荡又赤裸的人向来偏爱,汉武帝难道不可爱么?不用说,他的可恨绝不比可爱少。
而至于这个海昏侯想着,搞不成权力的游戏,就囤积财富吧。博物馆里各种各样的黄金和珠宝,用绳子穿成的钱串子跟蛇似的堆在一起,感觉都溢出来了。
三
在中国历史中,我最爱春秋和魏晋。春秋我爱其尚存廉耻,魏晋我爱其自在风度。当然,对我这样一个色女,魏晋这样一个男色时代必然是最佳向往嘛!想想看,在嵇康家门前看高富帅光着上身打铁,陪着憋屈的阮嗣宗在穷途嚎哭,跟着刘伶这个酒鬼整天喝得晕晕乎乎,兴致来了就长啸于山林。城里的男子都宽袍大袖,仪态风流,大都性情中人,真可谓谈笑皆玄言,往来无庸人。女子尽皆我之同类,整日里观遍地春光,饱尽眼福。
一个时代就是要有偶像,不然岁月那么长,怎么留下传说供后人想象?
四
北宋政治家文彦博曰「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此言咋听何等不进步与迂腐,细想之下这是深度洞察世情人性之后的真知灼见,真正的中庸之道,真正的智慧。在中国,政治家都是高级的文人,跟小家子气的书呆子不可同日而语。自然界的生物链,在社会中以更隐秘更抽象的形式存在,不同之处在于动物屈从于天赋本能,而人热衷于徒劳的努力。
五
朱氏虽给他们的天下取了“大明”这样一个光明的名字,但我们对明朝的印象却是晦暗的。这当然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爱新觉罗家族不遗余力地清洗与抹黑,本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原则,朱家王朝被远远锁在了历史的深处,重现天日之时,已经锈迹斑斑。我看了一些关于明朝的事之后,有时会想象它当年的样子,应该是如它的名字般光芒万丈明艳动人的。锦衣卫、东西厂、农民起义、宫中血案、末世昏君,当然也确有其事,不过,哪个朝代没有,甚至少了一分一毫呢?所以,起名字不要起那么大嘛,不吉利的。
反清复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坚持。明朝遗臣与民间组织自不必说,即使在艺术上也留有残迹。比如八大山人之一的朱耷。国破家亡的悲愤,不甘贰节的坚持,就在这面目怪异的花鸟之间,扭捏出某种很现代的风格。就连画者朱耷这个名字,都透着几分孤倔老叟的执拗。一个耷拉着脑袋的皇室后裔,也残留着一股子绝不妥协的刚烈——大明,确实冤了些。
要是当初,清朝终于光绪,倒还值得怜悯。溥仪…还是算了,身体羸弱不举不育,从他的一生来看,其个性也没什么可取之处。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他善于「苟且偷生」吧。想大明的末代之君崇祯,以身殉国,保全了祖宗和己身的最后一点颜面。这也是总有人为明亡唏嘘的原因之一:尚有如此气节的王朝,理应气数未尽的呀,怎么亡了呢。悼明的确情有可原。再看看大清,是该亡了,连个句号也没画好。
六
中国人对历史的解读常偏于功名利禄角度,也就是男人的角度,但实际上,我个人觉得情爱因素怕是要平分秋色的。如今的社会也是一样。蓄意谋杀者,或为利,或为情。男人思维的枯燥流弊甚多,敢问天下有几个太史公?恨我女子几千年都木有话语权,不然这本春秋定会更加摇曳生姿。
中国的史书,全部加起来怕有一面墙,其中记载的人和事,与无垠的时空相比,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在这些史有所载的只言片语中,又有多少是凿凿的真实。经时光洗礼的那些残垣断瓦,纵灰飞烟灭终是无言,究竟能说明些什么。岁月悠长,我们又能还历史多少清白。你我降生于此,通向的,到底是怎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