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第四回 我想成为贾宝玉

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心里莫不是一阵欣喜。我还真以为她回家去了,没想到这位贵客,是蓝烟。

在这回来的几天里,与她见面的交流算是最多的。我还没开口,她的一句“又见面了”,惹的齐熙看着我,好像是在说,“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面了?”

我瞧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问什么,笑着说道,“我前几天在医院陪爷爷的时候,碰见蓝烟了。”

“我们是在来的路上,碰见她的。”小爹顺着我的话,说道。

“不过,齐熙的眼睛是贼的很。那么多人,她居然认出我了。”蓝烟笑着揉了一把齐熙的头发,对我说道。

齐熙的眼珠子一转,朝我“嘿嘿”一笑。

“进去聊,菜都上好了。”我侧身把门敞开,对他们说道。

齐熙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在我关门的时候,突然朝我耳边说道,“哥哥,蓝烟姐变漂亮了,对不对?”

“嗯,变漂亮了。不过,我们小西瓜也变漂亮了。”我打趣地说道。

“哥····”她有点无辜地撇撇嘴,对我翻一白眼。

“好啦,进去吃饭。我可是饿了。”我一笑,推了她一把,说道。

“蓝烟姐,你看,我哥他欺负我。”我推着她进客厅,蓝烟正在那边站着与小爹说着什么。齐熙连忙扭一下身子,脱离我的双手,对蓝烟喊了一句。

蓝烟闻声一望过来,我尴尬地摆摆手,表明与我无关。

“我现在可是打不过他了,怎么给你帮忙啊?”蓝烟走过来,把齐熙拽到沙发上坐着,朝她说了一句,转身对我一笑,嘴角微扬。“不过,你别怕。我可以帮你一起骂他。”随后,她表示让齐熙放心,拍拍她的肩膀,说道。然后,两个人齐齐地朝我对峙过来,我情不自禁地一抖双手,小爹此时没有参与,直接走去厨房。

“咳··”一声轻咳,打破我们双方的平衡,我知道是爷爷从阳台上过来了,“你们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打闹,都这么大了。”爷爷拉开门,走进来对我们说道。

“田爷爷。”蓝烟首先站起来,对爷爷说道。

“爷爷。”我笑着说道。

“外公。景哥刚刚欺负我。”齐熙看见爷爷出来,马上起身跑到他身边,环住他的胳膊,很委屈地对爷爷说道。

“他欺负谁也不会欺负你。”爷爷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说道。

“嘿嘿!!”齐熙很从容的笑笑。

“俊儿,你去给小爹帮忙。”爷爷朝我说道,我点点头。但齐熙却是一怔,然后用疑问的表情看着我,倒是爷爷最先反应过来,“你看我又说错了。景儿”“没事儿。”我说了一句,便朝厨房走去。蓝烟立马反应过来,把身后的沙发让出来,然后对爷爷说道,“看您恢复的挺好的。过几天就可以回望关村了。”齐熙刚准备开口,蓝烟回头对她摇摇头。她也便搀着爷爷,坐在沙发上。

对于齐熙的那个疑问,我在三天前也有过。那时,我守在爷爷的身边,自己是不敢与他有太多的话题交流。不像这以前小时候的日子。我总是觉得看着他的眼神,他总有一股莫名的意思。竟像是透过我,看着其他人。我知道,我的一出现,可能就是这个“孙子”的身份只要在他脑海里浮现。哥哥的身影,也就不约而同的出现。我不想去躲藏着什么,在如今的时间里,我觉得他的离去,带给了这个家族除却悲伤,甚至还有更多的难以平复的心伤。而爷爷,他作为一个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大孙子成长,直到现在的离去。何为,“白发人送黑发人”。爷爷便就是如此了。我的劝慰,有时会是一个让他更加感慨的催泪剂,有时也是心里一阵安慰的来源。但无论从哪里出现的落脚点,我只想他能够健康的把身体养好。“人的离去,是一场多人围绕悲伤的路程,而曲终人散是结局,也是一种落叶归根。”这句话,是蓝烟说给我听的,我觉得,若是把角色放在一个耄耋老人的时间段,这或许是一个让人释怀于胸的情景。爷爷一直是以他为傲,家族的人也是以他为傲。但现在呢?人死即散,回归平静的日子是越来越近。

我想,爷爷是在我每次叫他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俊哥。而这些最好的证明,便是在医院里的时候,有时他会莫名地喊我“俊儿·····”。

我一开始是一愣,不由地会去解释“爷爷,你搞错了。我是田景。”次数多了,我也不去解释了。突然觉得最开始的解释,自己是多么的笨。他喊吧,只是另一个他换成了我。我答应了,直接去给他帮忙。有时,你看到爷爷的眼神,会有一种慌张,然后对我说道,“你看我,我又喊错了。”“不要紧,叫谁都一样的。”我每次会笑着对他说道。随之,他会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是化为一声清晰可见的叹息。

等所有的菜都上齐,这爷爷出院的第一顿饭就开动了。

这吃饭期间,小爹拗不过爷爷要喝酒的想法,刚刚出院是尽量少喝酒为好,可爷爷还是坚持满上了一杯酒。他说今天很开心。赞赏了做这么多菜的许岚。在医院里晒太阳本来就少,面色有些煞白的脸,喝了一点酒,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他高兴的原因。此时,都变的很红润。很少量的老人斑,在爷爷额头和靠近太阳穴的地方,被红色的气色渲染更加明显。还记得,他在吃饭的时候,对我们三个小辈,说了一句话。“你们都长大了,未来是不可限量。我老了,老了···”

齐熙很自觉地给爷爷夹着菜,许岚说着一些这快要过年的新鲜事,把老爷子逗乐了。我心里一阵欢喜,这次爷爷终于找到了一个称心的小儿媳妇。这是多年来的心愿。我和小爹也满上了一杯酒,我还特意祝贺他找到这样一位让爷爷满意的女朋友。不过,他却是在最后说了一句话,“其实,我跟她的认识过程,说了你也不信。”我没有多问,这是一个属于他的秘密。不过看他很陶醉的样子,那一定是一个很浪漫的过程。常人说,酒后出真言。我觉得他并没有醉,因为我见他望向许岚时,脸上洋溢的是一种幸福感。我不曾察觉,这个多年来都在玩耍的小爹,现在也在收心。这多年的过去,他也是有些心倦了。我也难得跟他好好的喝喝酒,谈谈心。

难道是我们都长大了吗?这是一个原因。那还有呢?我问着自己。却是摇摇头,不去想了,喝一口酒,涩味和辣味混合,然后从胃壁下端一股暖热慢慢蔓延脑袋,桌子上的火锅还是胡乱地鼓泡炖着。我望见蓝烟和齐熙在窃窃私语什么,两个人很是开心,她俩是许久不见,这时间有些长了。小时候,她俩一直是最好的姐妹。现在也是这样。

爷爷喝完了那最后一口酒,便是什么也吃不进去了。又说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些往事,他年轻岁月里的事迹。平时,我和齐熙都会听见跑掉,但这次我们都在默默地听着。以至于,到了他想去歇息一会儿的时候,我觉得都还听够。可能人在某些时刻听到那些反复的故事,温故知新,得到一种新的体会。比自己再去看一本撕心裂肺的电视剧更加地有效果。对于故事的过程,我和齐熙都可以去述说,但是从爷爷的嘴巴里说出来的感觉,那是一种时光消逝却缅怀许久的味道,而且是萦绕在脑海里散开,那些多年以前的人和事,形形色色。

在每次的家庭聚会吃饭的时候,爷爷的这些话都会有说起,然后这一说,就是这多年过去了。

我很陶醉这种吃饭的气氛,其乐融融。也许是老者在此,更加觉得的心里一番欣慰。

小城的春节气氛,在我看来,总是比大城市更有一番热闹。你来我往的街道,没有那么多的车鸣,只有各色不同的人群,聚了又散,散了又聚。那些后背的背篓里有着各自买好的春节用品,红色是主导颜色。

车子上的人们聊着近来的各种趣事,我和爷爷坐在后三排,我的身旁放着一束白色的花。这与那些喜庆的颜色,很容易让人的眼神瞟过来,没人多做注目,他们貌似见怪不怪了,这是一趟去临江陵园必经的一路公交车。

我在小爹家住了三天,我便带着爷爷去渔北市的临江陵园,小爹准备开车送我们过去,可爷爷拒绝了。

幸好我是知道那个地方,这是渔北市的一处公共墓地,修建它的时候,我还在渔北市读初中。临江的陵园,若是没有一块块显眼的墓碑,看起来就像一处临江的公园。仿照欧式的建筑,从里到外都是绿树环绕,风从江面吹来,让人的祭奠之意,愈加浓厚。把俊哥的墓地选在这边,小爹说这是大伯的意思,买这块墓地便是花了三万。我虽然知道这个地方,却是从来没来过,这次倒是有目的性过来。

齐熙还在学校里进行高三补课。又是一个高三季。我与她谈起这个地方的时候。齐熙说,这是住着东方的地,过着西方的习俗。她说自己在历史课本上看到了原因,这叫“东学西渐与西学东渐的结合体”。我觉得她说的很对,这临江陵园就是突兀地存在这个古老地域上,有一些口号说的是要火葬,但农村的大多数还是棺葬,这个地方就是一块火葬后的墓地陵园,俊哥回到这个乡土之地时,已是一个骨灰盒装着所有。

人生可能长久,可能灿烂如烟花,如他。最后也就这一抔黄土的掩盖而已。

小爹说这是少年葬,不宜入棺,这样的在公共墓地买一块地,其实是最好不过了。

我一路回想着小爹说过这些话,陡然之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丝想要流泪的感觉。

悲伤过后的感觉,一如既往的平静,自己处在的是一个理智的角度看待这个死亡事件。

那天中午吃饭喝酒之后,我心里一阵舒坦。我记得我送蓝烟走的时候,她对我说,要是这一家都这样该多好?我笑了笑,脸红的透底,还是对她说道,“会的,一定会的。”齐熙扶着爷爷回房间躺下,蓝烟便和她一起帮助许岚收拾桌子上的残局,过后,小爹开车送齐熙到学校,顺便带蓝烟去汽车站。她说她是准备回家的,只是与齐熙很久没见,便过来聚聚。

她临走后的几分钟,我手里还收一条短信,“田景,这顿可不是你请我吃的大餐。改天你要好好请我吃一顿。呵呵”

“到时候,你点什么我买单。吃什么,随便你。”我回了一句。

公交车在靠近江边的第二个站台下车,我拿着花和微扶着爷爷的身体,一步步走去那块属于俊哥的墓碑——26号。

幽深翠绿的松柏,一路的笔直站在两旁,我和爷爷顺着那条干净的砖瓦路,踩着这样一块一块的路面,颗粒感很强,人的颤颤巍巍,这走过来的一路从开始到最后。我没有松开爷爷的胳膊,他有些急迫往前踏出去,只是路面的感觉,使得外人看来是人的身体有些摇晃。

我离着三排墓碑,就看到了那张我今生无法忘记的脸,苍白的脸是透着一方块玻璃映出来,嘴角有些许浅笑,眉目清秀的有些过分,平静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切。离的越近,看的越清晰。

在五米范围内,当爷爷在看到墓碑的时候,身体陡然一顿,我使劲抓住他的胳膊,他右手的拐杖定在原地,我陪着他隔着五米的距离,凝望着眼前的四方形的墓碑。我侧身看爷爷眼睛里泪花翻涌,涌动如离这不远的河水。他喉结的表皮上下浮动,胸口有些起伏,我觉得他想说些什么,正当我在猜测他会说些什么的一瞬。

突然,他整个身体,先前如绷紧的弓,蓄势已久的状态,如同水坝岔开了口子,一股宣泄就喷涌而出。我把双手又加了把劲道,我怕他一个趔趄的支撑不住自己而摔倒。然后,我就听到一声,“唉······”这一声的长叹,他那绷直的身体,如同吹满的气球被针刺破了,全身都放缓下来,化为这一个叹息。

“你怎么就走了呢?我的好孙儿。唉·····”爷爷叹息过后的一句感叹,紧接着发出来。”“我还在您旁边呢,您慢点···”我连忙给他拍拍胸,对他说道。说完,我搀着他坐到旁边的一个石凳上。

靠近这江边的陵园,这里除了松柏的深绿,其他的都是一片萧素。

俊哥的墓碑是在路口的转角处,我把爷爷安置在旁边的石凳上,拿起刚刚放在地上的花,走上前去,把花轻轻地放在他照片的下方,对他说,“哥,你的瑞士军刀,我收到了。今天,我和爷爷过来看你了。我以后还会经常来看你的。大伯和大妈,我们都会好好照顾的。你在那边,希望一切都好。爷爷年纪大了,你要保佑他能身体健健康康的。”

我说完,走过去静静地陪着爷爷坐在石凳上。

今天是一个多云的天气,没有阳光。灰白的云,透着煞白的光亮。我就这么直接望去,总觉得自己又回到那天的病房内。我也是这样陪着他。

这是离春节的最后两个星期,每年在这个时候,我回家了,齐熙也回家了,蓝烟也回家了,田俊也回家了。但自从大伯接班后,田俊回老家这边,已是屈指可数了。小时候一起玩耍的日子,早已消失。“很想他回来,可以和我一起玩。”这是以前小时候的想法,因为他总是会站在我的面前,无论谁要欺负我。蓝烟是站在齐熙的面前,而我和齐熙总是喜欢做他们的小尾巴。

虽然过去多年,想起来,如同眼前这一层云遮住阳光一般,风吹过,就会浮现眼前。

午后的阳光,总有着微凉的气息。临江陵园的风,由温润开始变的温凉。

我搀扶着爷爷,慢慢走回先下车的地方,离开这个我曾想要来见他的地方。多少次想要去和他见面,只是没有预料会以如此姿态来见他。

他是安静的在这个地方矗立着,半米高的墓碑上有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在这以后多年里,我都难以忘记,扶着爷爷时候,在抬头那一瞬看到的那个音容。

我用右手护着爷爷的左臂,走回等车的站台。

我在转弯的路口,一眼可以看到那些搁在墓碑前的花。

只是,这花不只是我放下的一束。我在放下花的时候,我就发现,这里还存在着一束玫瑰花。红色的玫瑰。也许是这冬天的气息浓厚,冷冽的夜晚,使得红色的玫瑰都开始褪色。靠近长江的位置,总是有水汽弥漫。

玫瑰的颜色由红变淡,就像一滴红墨水滴入这一杯清水,慢慢融入清澈的水滴分子,然后,这一杯水也就稀释了所有的红。

一如岁月对待感情一般,时光充斥着流逝的声音,在不经意的回头间,人和事,都已经发生了太久,或是已发生的太快了。

红玫瑰,它带着火热的味道,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这素色单调的墓碑前,看着那样的刺眼却又在心里找不出了一个反驳的理由。

因为,我想到一个女人。也许,只有她才会这样的放在这个位置。也只有她才有这个资格。

胡果果。

这样的颜色是他们感情的象征,这是外人想到的一种感情里的挣扎。火热的色彩里有着一抹笑容是他和她,我只是他弟弟,听过他说了那么多次的女友,那应该是多么真挚的情怀。玫瑰花红,火热如唇。

只是送花的人不在了,赏花的人成了买花的人。

我送的是怀念,她放在这里的是感情的祭奠。至于爷爷,他那眼神和叹息是一种无奈。常听室友说过一句话,“ 男人的梦里,少不了女人,女人的梦里,少不了男人的梦。”自己有过那些童真,几乎是幼稚的梦。不与人说,只是表明一种态度:小时候的梦,便让它成一个梦,而且是一直是那种梦。

这是一个我愿意待在里面的梦,不愿说他的离去是一个事实。

我想,她也是如此的想着。

梦里的你和我都是觉得没有对与错,错别的时光可以补救,离开的人可以回首,那里的时间可以挥霍,可以有了一个无尽使用的空间。

她的梦,我的梦,还有周围的这些人,我们都在等着梦醒,又怕梦醒。

斜阳出现在眼前的山后面,山峰微微托起着云彩。腊月的天气,能够出现这样的情景已属不易。虽然离着一段路,但还是能远远望见前面的望关村,山下那一片湖旁的一栋房子就是我家。离着不远有一间与我家类似的房子是齐熙的家。而大伯的房子是在这不远的山坳处,临近大路的一间屋子,老旧可见,没有人烟。刮花的墙壁,稀疏的杂草丛生,破败不堪,一阵萧条,尤其是我现在从车子上看着它。远处的人家是炊烟袅袅,这间屋子是孤独处在烟云飘过的风中,它是像在等待着远方离去的人,等着他们的归家,不辞辛苦的永久凝望。

车子就是在这间屋子三十米左右的路口停下。我扶着爷爷下车,他拄着拐杖,走到路口边上看着这间少有人去光临的屋子,一阵地感慨。他还说起了俊哥小时候就是他带着在这个屋子里玩耍,我默不作声地听着。也许,这多年过去后,小辈里唯一享受过他的记忆不断回调地就是田俊了。

“田景,你小心你爷爷的脚。踏空就摔倒了。”车窗里伸出一个脑袋,说道。

“嗯,我会的。”我立马走上前去,去护着爷爷的胳膊,并对这个声音回应道。“多谢您的提醒,谢叔。”

“应该的,应该的。我听烟儿说,你爷爷才出院嘛。应该多加小心才是。”谢叔接着说道。

“出院还没有一周。但是爷爷恢复的还可以。蓝烟应该回家了吧。”我不由地一笑,对他说道。

“那就好。你还是要多看着点,小心滑倒这田里去了。蓝烟就回来一天,然后就回渔北市了。她在中心医院实习。”谢叔连忙说道。蓝烟,就是他女儿。她的小名叫蓝烟,学名叫谢蓝烟。

“我还没老到那种程度。”爷爷听到我和谢叔的交谈,插了一句。“你小子和宏远在这田里打架的时候,我可是一手架着一个,扔到这上面的吧。”

“那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您还记得啊。”谢叔听了一笑,朝着爷爷说道。

“当然记得。你去忙吧,小心开车。”爷爷也是展颜一笑,拉着我的手,对他说完,然后往我家那边走过去。“景儿,咱们这就回去。”

“恩,那您老慢点走。”谢叔回应了一句,缩回脑袋到驾驶室,然后发动车子开车走了。这是最后一站,车子上最后就只有我和爷爷,他才停下来和我们聊了几句。离家就这么一段路,我觉得和爷爷走了很长时间,他没有多说什么话。一直拄着拐杖往前走,我一路跟着,我的手被他握的很紧,仿佛我是被他带着这么走的。小时候,我和爷爷出门都是这样,他带着我往前走,但现在这种感觉又产生在心中,可转念一想,自己无论多大的年纪,在他的手里握着的依旧还是那个奶声奶气的小少年。送爷爷到他房里,爸还没回来,妈在后院做晚饭,我提前给她打电话了,今晚我回来,这也是我阔别三个月后再一次回家。

“妈,我和爷爷回来了。您要不要我帮忙?”我走到后院,推门而入,说道。

“没什么要帮忙的。你做自己的事情。床单拿到二楼去了,你去把床铺一下。等会下来,吃晚饭。”她听到我的声音,从厨房里出来,对我说道。

“嗯,要帮忙就叫我,我上楼去整理了。”我微微一笑,转身朝二楼爬去。

“嗯。”她舒心地答了一下,然后又步入厨房。

我妈叫苏仁莲,我爸叫田宏志。一个小学毕业,一个初中没毕业。这是一对老实自在的夫妻,我这个儿子也是如此。农村本性是在他们的性格里体现的淋漓尽致,不与人争,与世无争。踏实的生活,没有任何的外物会去影响他们的平淡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近屋子后面有一座山,门前一片大湖。当然,这望关村是一块远离城市的平实之地。而平实之地往往会有它独有的平实的幸福。

九十年代初期,那是一个懵懂的年代,亦是一个充满机遇的年代。他和她都是二十出头,他们是年轻的一代,他们理所应当的应该要跟随打工潮去南方捞金,然后回来繁荣整个家庭。只是,最终他们是最后没有踏上从渔北市南下的火车。

这里面的原因不止一种,林林总总的这些年过去了,我也知道不少这些原因。

后来,听一位姨母说,他们也是准备去打工的。但是,他们最后决定留下来的原因——若是他们走了,孩子就没有了父母的教育。在外面挣那么多的钱,也是为了回来给孩子当教育经费和家庭开支。现在的我,仔细想想,他们的决定是多么的难得和正确。小时候,我在家总觉得他们为什么不去外面打工,这样我就可以好好的玩,不用管我,被他们管的太严。羡慕那些外出打工后在家的孩子,可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直至今日,他们所做那个“不离开”决定在当初惹了很大的争议,但现在又是获得很多的夸奖。原因就是——望关村最后读书走出来的孩子,也就我和谢蓝烟。就凭这点,使得很多人都在重新思考自己出去打工的最终目的。他们的做法是一个长远的安排,那是我不可预计的结果,我曾问他们怎么不出去打工,我爸凝神地对我说,“要不是因为你,我们早就出去了。”

这是一种没有任何办法的追求,生活的矛盾会对准这个家庭,这多年的时间,里面有争吵,有哭泣,有眼泪,但最后还是这样的坚挺地走过来。这是属于他们的骄傲,属于他们的自豪。

心里默不作声地为他们的付出而感动,而自己考取大学后的原因,也是想替他们去看看这外面的世界。还记得,一次老爸在酒后说过的一句话,“好好出去闯,别像你老子就窝在了这块地上大半辈子。”说完他还重重的拍在我的肩膀,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在不断地点头。

若是放在现在的日子,他那手掌拍过来,这里面的含义是我不可抗拒,也是我要加倍努力的根源。现实的是,已经快上完大学的自己,再也没看见他那样地说过。

我有时困惑着,是否自己已经做到,但是我毕业后却是想回到这个渔北市,是否又违背了他的意愿。这种疑惑,深埋心中已久。

我站在二楼的窗户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这片湖的波浪。斜阳搁在我后面的山上,一把淡金色的光线被投映到这片湖面上,金光闪闪。在湖堤上,迎面走来一个扛着锄头的中年男子,衣饰朴素,一件蓝色的套装,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我爸,一个淳朴的农家男人。

“爸,吃饭了。妈快做熟了。”我伸出脖子,朝他喊道。

“好嘞····你们先吃,我马上就回来了。”他抬头往我这里一望,大声地回了一句。

我听完他的回答,立马转身下楼,一下楼我就看到厨房内的桌子上,摆上了几个菜。我一进入厨房,就看到妈还在锅里炒菜,她抬头望见我,笑着说,“刚都听到你喊你爸,他估计也快回来了。你去把白酒和啤酒拿来,然后喊你爷爷过来吃饭。”

“嗯,好。我马上去。”我立刻说道。

等我去喊爷爷的时候,在大门口就看到我爸朝这边走来。我打开爷爷的房门,看到他躺在摇椅上,然后对他说:“爷爷,饭熟了。我把白酒给您拿过去。”

“额··这么快。我穿件外套就过来。你先过去。”他一听我说的话,回头对我说道。

我侧身拿走了他的白酒和酒杯,刚出他的房门,就刚好碰见我爸进屋。

“爸,赶紧洗手吃饭了。你的啤酒我拿过去了。”我边走边说道。

“我们一人一瓶,今天你第一次回来。叫你妈再炸点花生米。也好给你爷爷下酒。”他把东西往门口的石凳子一放,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走向厨房。

回家的感觉最为浓烈的地方,我一直觉得是在几人吃饭的小饭桌上。这里是所有话题的来源,这里也是家里温馨,或者情绪波动最大的地方。而无论多少年过去了,你依旧会发现,当你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那种感觉还是会在心里涌动。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望关村的天早已黑了。橘红色的灯光下,火锅的热气腾腾,屋子里的温度都化作我额头上的汗。四方桌子一面一个人,我挨近我爸坐着,啤酒已喝了一半。聊天的话题也转了很多次,我心里存着的疑问,对于俊哥的事情,还是没有开口。

我已不想再去破坏这个属于温暖的气氛。

他的眼神是泛黑,像一口注射器抽掉了所有的精气神。

终身难忘。

我看到这样的眼神,不是在看一个饥饿绝境的灾难纪录片。当我看到这样的眼神,就像是电影镜头给了所有人一个特写。或者,是一种蔓延周边的情绪。

在过年的二天前,我独自一个人再次来到渔北市。

我去的是大伯家,这是变故巨大的半年。我所看到一个荣耀和赞誉都簇拥的家庭,一个使得这些都拥有的人,因故离开人世。那就是现在这样,你所看到是一个装潢达到极致的三室一厅居室,虽说冬季的天冷,但是这房间有着一股憔悴的味道在弥漫。比这天还冷。透着门缝,我感到一身的冷冽和肃杀。

我隔着门叫了一句,“大伯,我来看您了。”

然后,大伯应声出来开门,但他在门开的一瞬,我便看到这样的特写——有些勉强的笑容,皱纹是随着眼角延伸开,黝黑的瞳孔里映着难以表达的情绪,快要秃顶的头发往着一个方向倒去,胡茬有剃过的痕迹,却是没有那么的认真剃过,长短不齐。

“景儿,你大妈在做午饭。我今天是白班。下午我去上完班,我们就一起回去。”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拖鞋,对我说道。

“恩。我下午在这边陪陪大妈。您下班回来,我们就动身回老家。”我点了点头,对他说道。

今年大伯家发生了俊哥的这件事情,过年是难过的坎儿。别人家灯火通明是合家团圆,而自己家的灯火通明却仅仅是在照明。特别是春节这种每年的全国团年日子,这今年在大伯家无疑是一种永恒的伤。所以,爷爷提议今年让大伯和大妈来我们家一起过年,小爹没有结婚,肯定也是回家过年。今年的春节可能是这么多年来,在老家团年里出现人数最多的。我便是代表着家里的爸妈过来接大伯和大妈,而小爹因为工作的原因,明天才能回家。

我去年来这里的时候,我和齐熙,还有我爸他们一起来拜年的。

我现在一个人来这里,看着这个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两个声音在响。离我三米远的电视机在播放着新闻,在我旁边不远处那透明的玻璃后面,是大妈在炒菜的声音。刚刚和她聊了几句,嘘寒问暖的方式,明显不适合我这种本来就话不太多的人。我只好悻悻然的坐到沙发那边去看电视。

“这是我前天单位发的橘子,你尝尝。家里今年没怎么去办年货。就少量买点瓜子和软糖。”大伯从房里端出一盘瓜子,上面堆放着几个橘子,对我说道。

“恩。我尝尝。”我伸手接过他的盘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笑着对他说。兴许是看见我笑了,大伯也是回了我一个笑容,并且,对我说道:“看你都这么大了。都是大学生了。加油啊。”我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年你俊哥升学宴,你还在上初中。这转眼你也上大学了。时间真是快啊。”他顺势坐到我旁边的沙发上,轻轻靠在沙发上,感叹道。

“恩。时间是过的快,俊哥的事情是意外。大伯,您还是要身体好好的。”我一听他的感叹,忙给他说道。

“唉——你大妈埋怨我啊,说是当初极力不让他去兰州工作,就没有这事发生了。”大伯望了一眼厨房的大妈,回头轻声对我说道。

“额——这——这怎么可以预计到呢?”我一抿嘴,说道。

“谁说不是呢?也许,当初我真该极力阻止一下就好了。”大伯用手揉揉额头,望着天花板,略有所思地说道。

“这——时间不能倒流。侄子还是希望您和大妈能够继续好好的生活。”我沉顿一下,说道。

“难得你这份心。你说的对,生活还要继续。只是你大伯缺少动力啊。”他伸手拍了我肩膀一下,说道。

“不要这么说。爷爷还在,我们都还在。您是觉得无趣了,可以多回老家看看。”我进一步劝慰道。虽然知道这话是很无力的一句,但是我还是想说,也许作用不大,依旧是有那么一丝影响。就像希望,你看到的一丝,不去牢牢抓在自己的手中,等你反应过来,它早已沦为别人的手中之物。

“恩。话是这么说。可———”他看一眼我,然后停顿一下,说道。“你还年轻,你还不懂。”我刚准备再说一句,他继续说了一句。“他是走的爽快了,把他老子和他妈却是给害苦了,这孩子——”他一语说出来,居然有些恼怒的味道,只是最后一句,又是夹杂了淡淡的叹息之意。

我是没有再说话,静静听着厨房里的油炸声和电视机里的播报。大伯也沉默下去。

我起身去旁边的房间,想去看一看。这是俊哥的房间。我推开门,我进门就看见一幅10寸的照片摆在书桌上,他是站在大伯和大妈的中间,个子比他们都高一点,一身挺立的西装,笑着看向我。我仔细一瞧,这是去年大伯家照的全家福,那个时候正是他毕业后拿工资最多的时候。也是我最清楚他的时候。因为这些话题在这个家族里传的不只是一遍两遍,关于他的事迹大家都恨不得去用书去记载。而这里面最为高兴的,莫过于爷爷。他是每次吃饭与聊天,都会去把这些说出来,这是一种骄傲的感觉,一种不可磨灭的辉煌。念念不忘的日子,一度持续很久,直到众人皆知。但事实的是,自从俊哥毕业后的时间算起,回到老家的日子是屈指可数。

说到最近,关于他的消息。也就是这个去世的消息。如惊雷般,劈在这个饱满幸福的家族。最为深思的是,他的离去却是比他的辉煌传播的快。人云亦云,闲言碎语。之前还有羡慕他家的人们,却是又在怀疑着这里和那里的风水,或者门象。

人情冷暖,而事实上,不是所有人都在怀疑,只是没人再把他带回来,只好由这封建迷信的话题就地蔓延,如病毒广告。

我望着这空荡荡的房间,有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一丝光辉是照着这没有人用过的书桌。摆在照片旁边的是一本老旧的《红楼梦》,这是我看的第一本中国名著,老旧可怜的书页已经泛黄,我顺手拿起,一面翻开,看到自己当年的笔记。

当然,还有他的笔记。

我读完这段文字,瞬息间,心胸起伏的不停。

“我多想可以和贾宝玉一样,可以那么放肆的叛逆一回。

可惜,我都记不得自己的叛逆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也想和他一般,遇见今生看到,如同以往都在梦里相见过的林黛玉。只是这时光就这么的把我遗弃了。

像一个孤儿。而可笑的是,我还有爸妈。

却自己觉得又像一个孤儿。

我能够去自己做主一次吗?

去叛逆一次吗

它出现了,在哪里,在哪里?”

还有,这落笔的日期,如同一把尖刀一下子扎进我的起伏不定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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