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约翰的风是阳光烤过的树叶的绿色。
太阳从早到晚都是一般毒辣,从不曾停歇过一会儿。这让所有各怀心思的虫无处躲藏的温度,把树叶都烫得发黄。所有事物在阳光底下都坦坦荡荡,把热血野心都摊开来给你看。我站在阴影里看窗外的树,仿佛身上每个地方都被放在阳光下暴晒,血被烧得沸腾,而那些懒惰的别扭的迷茫的小心思都无处躲藏。
夏天还不肯至此罢休,风把她从我身体里推出来,推到太阳底下。
你以后要去哪里?我问她。
她说,她也不知道。
随风吧,飘向哪里就是哪里。
只要还有能力自由,可以从容地冲动一次,又可以有足够的余地抽身而出,疯狂一点有什么不好。毕竟,人只活这一次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耳机里钢琴敲出的风声和窗外树叶摆动的频率刚好合上。这首歌要结束了,我望了眼窗外。风静了,只有太阳还炽烈。又低头看看了自己的前胸,这里,是不是也还炙热?我不知道。
歌里的风声好像慢慢敲响了什么,有个声音在胸腔深处躁动。那就好好拼一次吧,我想。
总不能辜负了这阵风。
写下那阵风的时候我坐在圣约翰的房间里,耳机里单曲循环着鲸鱼马戏团的《风》,望着窗外发呆。阳光肆虐的下午,静止的炙热燃烧着世界每一个角落,只有微风从中穿过留下一点点痕迹。那阵风吹向我心里,我往自己深处看,看到了野心和骄傲,看到了迷茫和恐惧,看到了逃避和懒惰。我借着窗外这阵风,把所有不可言说不愿见光的心声都搜刮了出来。
一个多月过去了,踏进了十七岁。前夜的雨把燥热都洗去了,只留下一片沉静,所有颜色都好像深了一度。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空旷,厚重的云早在夜晚就溜走了。
风是这时候来的,带走了十六岁的我。
我耳机里放着同样一首《风》,坐在海上的教室里,紧盯着海面细微的波动。十六岁的女孩慢慢被风剥离出来,最后化作一层厚厚的盔甲牢牢护住心口。
最先从我身体里跑出来的是欢笑。甜味蔓延上嘴角,一张张脸和背后的一个个场景呼啸而来。想起了第一次踏足皮尔森时的憧憬和激动,想起了十六岁生日那天的四个蛋糕漫天星星和海盐味,想起了第一次被朋友接纳的喜悦,想起了在孤岛海浪上的一周,想起了大雪覆盖的年味,想起了在温哥华笑得疯疯癫癫的春天,想起了为了两张牌大吼大叫绞尽脑汁精打细算,想起了清晨的帆船和海獭……十六岁无比疯狂,踏足了太多不曾想象过的冒险。
随后而来的是记得最深刻的泪水和伤痛。到皮尔森的那天风特别大,粗暴地把我从爸爸妈妈的保护壳里揪出来,推入了这片森林。成长的阵痛从那一天开始慢慢发酵,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是maxbell昏黄的路灯和晚风来陪伴我的哭泣的。风雨的来去都毫无道理,无法预兆。我无比脆弱,听到感情饱满的歌会突然落泪想家,看到数学考试旁边那个不怎么好看的分数会自责难过,站在餐厅里周围热热闹闹周身却一片寂静会陷入自我怀疑。但也无比坚强,我能一个人坐在奶茶店里面对着没电的手机自我修复,也能用睡眠轻轻翻过低谷这一页,甚至后来,学会了接受自己。
现在的我很自豪地把深深的疤摊开:“当时真的很疼,但我觉得很值得。”
十六岁的我在风里似乎笑了,她说,“不后悔就好。”
风带走了树叶上凝重的水珠,拨开了一点点云,和煦的阳光从缝隙里漏下来,一片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