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小超的弹珠生涯
从天以后，我遇见他时会留心看他几眼。他非常迷恋玩弹珠，课间在操场旁边粗大苍老的白果树下经常看见他的影子。在那里玩弹珠的人群中，有一半是玩假的，他们纯粹是玩个热闹。我看见他几乎一天之内所有的课间都在玩弹珠。不仅如此就连放学后也仍然玩，玩的对象仍旧是那个胖男孩，一看见他，我就知道他们是玩真的，继而又想到他整天和别人玩的都是真的。从那天观察来看他的技术一般。
放学后我走到旁边看他们玩，那个胖男孩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带有一丝胆怯，然后迅速地扭过头。小超却对我视而不见，继续埋头在弹珠的世界里。
那个胖男孩住在村东头的大路边上，隔三差五地见到，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小超的准度有了提升，但仍然急躁莽撞。这让他输了很多不该输的弹珠。胖男孩在这方面显示出超过年龄的老成稳重。我以为经过上次小超追着他屁股后面要弹珠的事后，他不会再和他玩了，胖男孩应该是不愿意和他玩的，但以小超的强脾气死活缠着他让他也无可奈何。最后只好和他玩。
这一场两人输赢都差不多，胖男孩明显是不想赢，但也不想输，于是每赢一两个后必输。小超仍旧沉浸在其中。胖男孩输了五六个后抱怨说：
“今天手气不好，我不玩了。”
说完他就背着书包回去，他的书包里仍旧传来弹珠哗啦哗啦的声音，随着他的脚步有节奏地撞击着他的臀部。小超因为赢了弹珠，没有再去缠着胖男孩。
“今天赢了几个？”我突然说。
他对我的话一愣，没想到我会和他说话，随即他就反应过来。或许是赢了弹珠心情好，他回答了我一句：
“八个。”
我没想到他会回答，我是无心说的，我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不理我。
“你今天手气不错，我看你比以前打得准了，技术提高了不少。”我说。
我的夸奖让他愉悦不少，他很快接上我的话，激动地说：
“我每天回家都练，睡觉前都在床上打五十个再睡。”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说。
“你玩不玩，要不我们两个来一盘。”他说。
“我身上没有弹珠。”我说。
“我有，我们两个打着玩。”他递给我一个红色的弹珠。
我们玩了一会，我输了很多次，一是我技术并不好，二是我有心输给他，所以在打弹珠的时候并不像他那么小心翼翼，如临大敌似的。
暮色四合，我们一起回了家。他对我亲近了许多。我看平时他也是独来独往，于是问他：
“你有朋友吗？”
他似乎对朋友这个词很陌生，愣了一下，似乎在想朋友这个词的意思，想明白之后对我说：
“没有。”
“你平时都是自己玩吗？”我说。
他没说话，默默走着，我突然怜悯起他来，把胳膊搭在他的肩上揽着他像小昌以前揽着我一样。
他一开始并不习惯我把胳膊放在他肩上，挣脱了几下但随后就不再动了。
第二天我上学时去小超家喊他一起去，他家是三间瓦屋，他奶奶从屋里出来问我找谁。
“我喊小超一块上学。”我说。
她喊了小超，小超出来看见我，对我的出现感到惊讶，但很快就背着书包跑出来了。
我们走在清晨熹微的阳光里，我问一句，他答一句。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我们就这样走到了学校，他所在二年级教室在第一排房子里，我所在的六年级教室在第二排房子里。分开时我喊了一句：
“下午放学一块走。”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转身往教室的方向走去。我也走向自己的教室，在快要进门时我回头一望，发现小超正站在教室的窗台上往这里看，在我们两目光相遇时他匆忙躲开了。我突然心里一暖，原来他也不是真的冷若冰霜。
下午放学他仍在玩弹珠，那个胖男孩已经不再跟他玩了，没人和他玩，他便在旁边看别人玩，随时补缺。我说我和你玩。
他兴冲冲地带我找一个久经战阵的战场，平滑干硬的地皮连尘土都没有。
“给我一个弹珠。”我说。
他愣了一下。
“我没有弹珠。”我说。
“你没有弹珠怎么玩。”他说。
“你给我一个，反正是玩假的。”我说。
“玩假的？”他又愣了一下，大失所望，兴奋地劲头没有了。
“真假都一样，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练技术了。”我说。
“你怎么不早说，害我上当受骗。”他一脸的委屈看上去很可爱。
他不情愿地手伸进口袋里拿弹珠。
“我又不要你的，玩完之后就还给你。”我说。
他给我一个里面有红色叶子的弹珠。我们趴在地上玩起来，他时刻注意周围的情况，一旦其他战场缺人，或者有落单的，他就迅速跑过去问人家玩不玩弹珠，他几次都是失望地回来。每一个战场散场时他都跑过去问人家还玩不玩，得到的答案是一个又一个摇着的头，直到天黑，他也没能玩成。
他仍然每天课间出现在操场边的各个战场上，放学后也在战场边盘踞着，直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回家。
一天放学回家，他兴高采烈地告诉我：
“我今天赢了三十个。”
那是他自玩弹珠以来赢得最多的一次。他的喜悦溢于言表，话也比平时多了起来。
“如果按照今天这样，一天三十，二天六十，三天九十，四天一百二，半个月我就能把我的瓶子装满。”
“你今天只是手气好，下次就不一定能赢这么多了。”我说。
“就算不是三十，是二十，我这几天，每天保底能赢十五个，再多赢五个也不算难，就按每天二十来算，不出一个月我就能把我的瓶子装满。”他说。
“装满之后呢？多出来的给我？”我说。
“你想美，多出来，我再找一个罐子装，我家的瓶子罐子多的是。说不定到放假家里的罐子都能被我装满。”他说。
“你发财之后别忘了施舍我点。”我笑着说。
“放心吧，肯定的。”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