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这种事浪漫,但不一定长久。日久生情这种事很难,却更难分开。
—— 王小波
1.
苏然对沈昊所有的记忆,起源于最为俗气的调换座位。当沈昊挪着单人桌在她前边落座,回过身同她这个后座客套地说今后多多关照之时,苏然只是象征礼貌地朝他笑了一下。
最初的时候苏然还比较拘谨,她怕生,更不擅长和男孩子打交道。直到后来的一次英语课,她在走神之际被老师叫起来答题,沈昊就在那时往她书桌上靠了靠,侧首低声提醒。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举动,算是同学间的互帮互助罢,可她却在那一刹觉得暖心。
自此以后,每回她被揪起来,沈昊都会像这样来搭救。那是沈昊的无心之举,却彻底在苏然心中打开了一扇窗。可真正吸引她注意的却并非只是这些。
2.
她以为自己和当年那些肤浅的小女生不同,不是迷上沈昊高大俊朗的外形和周身迷离的艺术家气息,而是有先见之明地洞察他纤细敏感的神经,被他丰富多情的内心吸引,但实际上都是她夸大其词,顶多见证了偏居他内心一隅的善良和友爱,又恰好是受益人,才鬼迷心窍地钟情于他。
那是一个午后,阳光照进窗的角度刚好,空气被晒得温暖干燥,他逆光从走廊尽头走过来,身后的一切都随之暗下去。不过,如果能够顺利地擦肩而过,他没有转身捉住她的肩膀,就是再帅气的卖相再强的镜头感,也会被时光模糊掉吧。
苏然记得他用一种洞穿一切的目光看她,故作严肃地问:“中午在天台哭的人是你吧?”
苏然当场愣住,他满意地看着她的不知所措:“下次换个地方吧,我上次去那抽烟,被锁在里面了。”
3.
自此之后,沈昊就成为了苏然总是挂在嘴边的人。
“沈昊剪头发了,剃了个寸头,毛茸茸的跟樱木花道一模一样,居然有点可爱。”
“沈昊今天去打篮球,我看见有小女生给他送水了,他没要,真是棒。”
“沈昊今天跟我一样倒霉,被数学老师点名上黑板解题,我本来做对了,结果偷偷瞄了他的答案然后改错了,还被老师骂了一顿。”
“沈昊上课睡着了,我看见他醒了的时候还若无其事地擦了擦课本上的口水。”
“沈昊的字好丑哦,一点都不字如其人,你看他连‘旋’和‘旅’都不会写诶,这半边画的是什么呀。”
“沈昊会选文科还是理科呀,我物理这么差选理科也太煎熬了吧。”
沈昊是苏然无论说起什么话题都能自动扯到的人。这就好比如果把一个硬币垂直抛向空中,问落地时朝上的一面是数字还是花朵,苏然毫无疑问一定会猜对。因为沈昊就是硬币的每一面,哪怕硬币立起来也一样。
4.
当我对苏然后来的行径大跌眼镜时,她向我描述过这个命运般的缘起,我仍嗤之以鼻,宁愿相信是她不正常:“你怎么会喜欢他?你们连宗教信仰都不同!”
“你咋不说我们性别还不同呢?”
我不说她也知道她那种四平八稳循规蹈矩的人生不适合搭载沈昊那种爱折腾的人物,就冲他烧钱的属性,她也得慎重考虑。可知道归知道,喜欢的心情并不会消失啊。
那时苏然还不太会处理自己的感情,除了对着他的背影犯犯花痴,就是偷偷跟在他后面送他回家。这种伎俩当然没什么技术含量,他很快发觉,还特意在苏然把作业发到他面前时扯住她胳膊,认真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这样的人?”她红着脸挣扎了一下,第一次坦坦荡荡地迎上他目光:“是又怎么样?”他松开她,硕大的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是就对了。”
苏然有点不明所以,看着他向后座男生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从对方手里接过十块钱:“赌赢了,请你吃雪糕。”
苏然这才恍然大悟,心里一阵苦涩,她故作轻松的说:“沈昊,你以为自己是人民币啊,谁都会喜欢你。”
4.
苏然不知道为什么积蓄已久的破乱不堪的情绪在那天晚上找到了阀门,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倾诉自己受到的委屈,“在他之前,我没有一件像样的心事,我在看向他的眼神会低垂,故意走得很慢等他走过去再跟在他身后踩进他的影子里。
值日的时候搬开他的椅子把他脚下的地板扫得最干净,走到他面前轻声告诉你老师叫他去办公室,不用横过来看名字就能准确无误地找出他的考卷,把左边的头发不经意地撩到耳后,万一他看向我呢。
知道他喜欢瘦的,我就减肥,喜欢好看的女生,我就每天早起两个小时化妆,他不喜欢裙子,我就把裙子都换掉,他喜欢学习好的女孩子,我就更加努力的学习……可是我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不能让他喜欢上我。
5.
可苏然不清楚,沈昊心里也是十分难过的。
其实之前的一切都是基于对她的喜欢,他真实地喜欢她。事实上,苏然为了揣摩他的心思而煞费苦心他不是不知道,可她越是挣扎,他就越是觉得可爱——就像是结痂的伤口总是又痒又疼,她受伤的模样总让他又心痒又心疼。
有时候他是很羡慕苏然,拥有爱人的能力是活在世上最珍贵的了。
小王子在其他星球上遇见过一位从未爱过任何人的红脸先生——“他从没闻到过一朵花,从来没有见到过一颗星星,他简直就像个蘑菇。”
每次读到这里,沈昊都会想,错了,不是其他星球。红脸先生就在地球上,自己就是一个,他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和他一样的红脸先生,像个蘑菇似的,悲哀地蹲在墙角。
6.
事实证明,人生总是走走停停,没有谁能一直前进,也没有谁能一直停滞。苏然看着坐在她对面的沈昊,隔了四年的重逢,缺了年少的冲动和别扭,却可幸两人还能相视一笑后平静的问候彼此。
他嘴唇上有淡淡的胡渣,轮廓成熟了些,苏然笑着摆弄刀叉:“风水轮流转啦,亏了我曾为你流的那一公斤眼泪了。”
话出口后,苏然竟有些恍然,过去的撕心裂肺也归于平静,居然也能拿来做笑话了。他本来有些紧张的脸瞬间松了神色,边摇头边大笑:“你这个嘴倒是刻薄了不少,一见面就插我一刀啊。”
奇妙的默契对着熟悉的面容终于产生魔力,他们毫无压力地攀谈着,不提过去,只讲现在。沈昊在大学里发奋学习,跟几个朋友做了游戏研发设计,已经小有名气,这次他说准备在北京闯一闯。
你能来吗?”他友好地笑着问苏然,一边顺手把剥好的虾仁放进她的碟子。苏然止不住地嘴角上扬:“我一个学外语的,跟你们本土的游戏软件有什么关系呀?”
“总得走向世界。”他一本正经地说着疯话。“走向世界之前呢?”苏然不依不饶地为难他。
“这个嘛,倒真的没想过,哎,当我助理吧,每天专职买酸奶。”沈昊笑得像狐狸一样。
“嗯,也是,我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