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猫,正怀抱着我的是我的女主人,窗外的檐廊处传来的是雨滴声。
雨滴在流淌,还不足以连成丝线。有雨的气息散在空气里,包裹着女主人。女主人的面色泛着白,我能在女主人的眼里看见雨。女主人是沉浸在雨里,眼睛看过去,久久地不收回来。
有时,声响静谧得几乎感觉不出是在下雨。雨是下了好久,背着雨我也能有所感知。因为女主人起初便是向着雨的,雨呈现出瓢泼之势,乃至淅淅沥沥地抽取为细丝,她都没有变换过姿势。
女主人和我身体贴合之处能感觉出热乎乎的,我把头埋向女主人怀间寸寸深入的暖意中,等待着雨彻底地息下去。
逢着这样的下雨天,女主人便会抱着我,双膝跪在草席上,背挺得笔直。透过落地窗时,她的眼眸是恬淡的,就有如屋外有时飘着的淡淡的有烟笼着的雨。落地窗被雨持续地浇洗,能阻隔屋外溅过来的雨,稍有不小心又会以为是透明的。
女主人总是悠闲地在望着雨,想起女主人,我拥有最多的印象便是她悠闲的样子。悠闲之余,我又感觉处于静态中的女主人是落寞的,甚至连同她眼里映着的雨景也是。
也许,你要说我不过是一只猫,对人的情感把握并非就十分恰当了。可是猫就不能拥有那么多情感吗?对一个人情感的把握,真的不能逾越过种族这一界限吗?
那些能直立行走的人是比我们要高级一些了,他们身处更高的地方,望得也更远,能够挥霍谈笑,甚至能牵起彼此的手,互相地留下唇印。情感的表达方式越多,越发造成了情感的滥用。人类很少有真正的意愿去理解一个人。
照着我看来,一只猫的眼中,真正地想去理解一个人就应该陪着他,好好的陪着他。这世界是如此之大,稍有不慎再熟悉的两个人也可能被冲散。没有人能预测到彼侧心心念念的一个人,何时就与自己冲散了。也许这世界以汹涌的浪的形式袭来时,两个人刚好身处异侧,从此被裹挟着再是无音讯。
而陪伴却是彼此能互相把握的,在这个汹涌的世间,再没有比陪伴更好的事情了。抬眼就能望见彼此,能够感知对方就在彼侧,是很美妙的,避免了在汹涌的人潮里,为一种不确定感心紧紧地攥着。
也许这些人类都是有意识的,他们的意识是并不亚于我这一只猫的,可是他们很少照此地施行。
身为人,不像是猫,他们不会有处在状态相同的两个时候。他们并不甘于安身在一处地方,他们去到的地方会很远,生活圈也在扩大着。他们同那么多人握过手,又是有更多的人在他们生命中来来往往,乃至连哪张面孔是熟悉的,哪张面孔面孔是陌生的,他们有时也不会保留着印象。
在他们出生时,眼里所见的狭小的一隅便可构成他们的生活圈。可是待到过了某个年龄,他们的生活圈,便是成百倍上千倍地扩大了。按照他们所重视的程度划分,以他们所处的位置为正中心,每一圈都容纳下相应的人数,如水面漾起的涟漪一样,越往外圈越是蔓延着,人数越是增加。即便缩减到最后最向内的一圈,那是最贴近他们心灵的地方,也会同时有三五个人栖身于此。这三五个人将他们的情感分占着,最能够在他们心中荡起波澜。可他们心里的波澜从来不会单纯地因某个人而起,必要的时候,他们会为了其中一个人牺牲另一个,为了所牺牲的又牺牲下一个。他们会有的分寸是适时地哪一个该牺牲,情感于是永远沉睡于这样一种分寸后面。
我是猫,蜷起身子,正窝在女主人的怀内。女主人还未起身,窗外的雨还在下着,贴得女主人的心很近时,我能知道女主人的心是落寞的。
丝毫不加狡辩地说,这是我能够把握的。若是你真的愿意了解特定的某个人的情感,情感会在你眼里放大来,乃至完全地呈现,正是如此了。
作为猫,我并不具备人类世界里种种复杂的因素,正是那些因素界定了他们应该是人类,而我之所以成为猫。某些方面这是我的自由所在,也赋予了我不自由。我的眼光总是单纯地向着一个人,女主人是自我出生时就陪伴着我的,因而我的眼光自那时起就是向着她的。我很少想起人类世界里涉及背叛的一些词语,尤其是女主人将抱得我很紧时,就像此时。
女主人怀抱着我,无意地总会将臂弯一点一点缩紧来,将我按在她怀里很深处,似乎很需要我。尽管女主人此时心绪又是落寞的,似乎需要得更多。
她想要的那些是我没办法给予她的,在感觉出女主人落寞的心绪时,我也能将此予以感知。正如这座房子里寡淡的气息一样,长久以来一直是缺少着什么。缺少的那一部分涉及女人的心灵很深处,是她迫切寻求着的,而我无论如何不能给予她满足,所以女人才会如此穷尽心力地抱紧我。
毋庸置疑,女主人是人类,而我作为猫,中间势必筑起一道屏障。我跨得再高,也不能将此完全地逾越,甚至也不确定离那遥不可攀的顶端是更接近了一些。
她是人,我是猫,这终是无法忽略的。我能够为女主人所做的是永远不去背叛她,这并不限于对她的一种忠诚了。因为对某一个人或一样事物忠诚,是无需附带情感的,是毫无原则的附庸甚至意味着妥协。
可是,我出于不去背叛的心理为女主人做下种种事情时,又无不牵涉很深的情感。我总喜欢被女主人搂在怀里,背向着这世界,蜷缩着,轻轻抓取在她怀里一处,像是融合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在女主人的怀里,我能嗅见她身上很悠远,又是掺了香的气息,像是从梦里飘过来。我能够感受出女主人胸腔的起伏,女主人的呼唤声为我听见时,我在地板上会是蹦蹦跳跳的。
在我的意识深处,也许是未做归纳,但此时乃自任何一个时候问起,我都是毫不含糊地会回答我是愿意永远守护着女主人的。自我出生时始,乃至有一天我死去了,闭上眼时,眼睛里最后含着的人也惟愿是我的女主人。世间除了女主人,再没有第二个人我愿意倾其一生地守护着,她随时地召唤我,我是随时地预备着陪伴在她身边的。
女主人正沉溺在心底那片落寞的湖里,越沉越深,我始终也不能为她做点什么。
女主人是将我抱得越紧了,紧得她的心跳正撞击在我的耳膜上,我的躯体尽最大的柔韧性挤压着,挤压作一团。我将两条前爪绕过她的胸部,往中央贴合了一些。
女主人未觉出过我的扰动,依旧维持了起先的姿态,目光安静地栖息在一个远处。
有铁轨铺在地上 蜿蜒向很远处,乃至漫长得再也望不见。铁轨的下端是生出了锈,漆红色,与火车摩擦的部分却是与雨洗过的天空一样,绽着亮光。铁轨距离房屋很近,不过两百米。除了偶尔错落的三四座房屋,便只剩下并行的两条铁轨,前面的一片视野很开阔。
女主人的眼里已未有雨丝洒落,远处雨停歇后,升起了雾,很淡,大约在指尖也不能引起触感。女主人的眼眸此时还未望断,一切在她眼里的呈现,一如还是下着雨时候。
往日,女主人总不会望得这么久。待到雨丝在天空再没有现出飘洒的痕迹,目光一寸寸地于是移回近处,收起盘着的膝盖,扶起身来,宛若叠起的衣服一一地铺开。动作是绵软悠长,但不显得拖沓。往往在雨后阳光丝丝缕缕穿透力不那么强时,女主人倚着身,不经意地一站,侧影衬得更是柔美了。
女主人这回比以往都要望得长久,不能够听见雨声了,但有雨水渗入地下极细微的声响。
正是三月的时节,下雨并不算作稀罕了,在阳光未有朗照的时候,时常抬起眼眸,天上便是飘着绵绵的细雨。积蓄了雨水的土地也许不久就有草籽散播开来了,去年凋败的花这时也要迎来新生,眼里能够看见的皆是起着变化。
我知道女主人的凝望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聆听着女主人心底传来的声音,我听见阴雨散尽,向着美好发生的一切,她的眼睛想要看见,心却是想背过去的。一切的美好,顺应时节而来,她必须接受,却又不属于她,她的心是落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