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死亡

这世上有很多城镇。每个城镇都有巷子。甚至可以说，一个城镇就是由无数条巷子组成的。

风停镇也不例外。风停镇就有许多巷子，其中最有名的巷子叫幸福巷。幸福巷是一条又宽又深的巷子，只要是从远方来的过客，都会到幸福巷。

幸福巷是温柔乡，是所有浪子过客的港湾。

此时穆南风就走在幸福巷，他的马跟在他身后。他们同样还是走得很慢。

他刚刚杀了人。他需要找个地方休息。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他第一次杀人。虽然他的剑很稳，但此刻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呕吐。这不奇怪。无论是谁，只要是第一次杀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反应，何况他第一次就杀了三个人。

巷子里一阵风吹过，他停了下来，他的马也跟着停了下来。他几乎要忍不住吐了出来，但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他虽然很难受，但他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更不能让别人知道此刻他的手在发抖，而且还抖得很厉害。于是他站直了身体。他开始等。

很快的，他就看到了一张脸，一张似乎在哪里看到过的圆乎乎的脸。这张圆乎乎的脸走到他身前，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道：“少侠，您还记得小人吗？小人叫李四。”

穆南风当然记不得。叫李四的人太多了，大街上随随便便的一群人，只要你想找，肯定可以找到很多个李四。李四无疑是这世上最平凡的一类人，他们勤勤恳恳，早出晚归，往往不过是为了多苦几两碎银，为了能给家里的孩子买一棵糖，给坑头的老婆带一匹布。这些就是李四这类人最大的幸福。

穆南风摇摇头。他从不说谎，他确实记不得了。

李四看着穆南风，圆乎乎的脸上露出一种和蔼的笑容。他看着少年，再次提醒道：“您再想想，今儿早上……”他边说边用他那同样胖乎乎的手比划着。

穆南风再次看着李四的脸，这次他想起来了。他试探着说道：“你是包子铺的老板？”

李四脸上的笑容这下子更加灿烂了，立马回道：“少侠好记性，我就是包子铺的李四。”

李四的脸皮很厚，厚得几乎能滴出油来。本来是他不断提醒别人之后别人才想起来的，但他却可以同样笑着夸别人记性好。难怪他会发财。他这样的人不发财那才是怪事。

“你找我有事？”穆南风问道。他的声音很冷。他总觉得李四这样的人就如同他手中的剑，很普通。但穆南风同样知道，往往越是普通的人越能要人的命。

“少侠可否借一步说话？”李四问得很谨慎，也笑得很真诚。

“我不想杀你。”穆南风很直接。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把小女许配给少侠。”李四还在微笑。有一丝狡黠从他的眼里一闪而逝，如果没有留心，根本看不出来。

李四说完，一个少女就从巷子里走了过来。

穆南风一下子怔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他觉得用明眸皓齿，冰肌玉骨，眉目如画，肤若凝脂这四个成语来形容那少女真是再贴切不过。

少女的两颊绯红，她低着头，眼角又似乎在偷偷瞟向穆南风。这是最好的人儿，在最好的年纪。而风停镇此刻也微风正好。

李四看在眼里，乐在心中。他年过半百，阅人无数，很多事他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件事有没有希望。他看着穆南风，再看看女儿，他脸上的笑更温暖了，比这夏天的微风更暖。

“你为什么要把女儿许配给我？”

穆南风似乎动心了。虽然他还是站得笔直，但他的眼睛却一直在看着少女。任谁都会觉得，他肯定是动心了。

“因为只要我把女儿许配给你，风停镇就是我的了。”说完这句话，李四似乎觉得哪里不对，接着又加了一句，“风停镇就是我们的了。”

李四往往是人群中最普通的那一类人。只有最普通的那一类人才会叫李四 。但这个李四似乎并不普通，他的心很大，大到想要整个风停镇。他想把张大老板的一切都收入囊中。

“你的意思是，风停镇本来是张大老板的，但现在我杀了张大老板，只要我娶了你女儿，这个风停镇上属于张大老板的一切就是我们的了？”穆南风似乎明白了李四的意思。

“是的，风停镇本来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镇上的人已经习惯了张大老板的控制，现在镇上的人都看到你杀了张大老板，他们都怕张大老板，既然张大老板被你杀了，那么他们同样会害怕你，尊重你。”

这是一个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但李四却说得很仔细，很清楚。他想让穆南风知道，只要按他说的去做，那么他说的一切都会实现。

穆南风站在那里，似乎在思考。李四说的确实很有道理，这是一件很划算的事。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少女也看着他。

李四向少女使了一个眼色，少女立刻向穆南风靠了过去。李四也向穆南风走了过去，他牵着少女的手，似乎想把少女的手交到穆南风的手里。

他是一个父亲，一个父亲把女儿的手交到一个女儿中意的男孩子手中，这是多么幸福的事。一定有人会觉得，天下没有比这更让人激动、高兴的事了。

李四一只手还牵着少女的手，另一只手准备去牵少年的手。如无意外，少年和少女的手很快就会在父亲的祝福下被幸福地牵在一起。

哪知就在此时，李四却突然放开了少女的手，几乎在同一时间，李四和少女一左一右朝着少年的胸口就发起了致命一击。眼看少女藏于袖口的刺就要刺入少年的心口，而李四的短刀也几乎要插进少年的肋间。

天衣无缝的配合，算无遗策的偷袭。

李四和少女脸上同时浮现出一种红晕，那是一种大事即将成功前的喜悦。他们两个已经做好了方方面面的计划，他们的偷袭绝无半点失败的可能。他们不知多少次用这种方式暗杀了多少人。当李四看到少年杀了张大老板的时候，一个大胆的想法立刻从他脑海中涌现出来。杀张大老板他不敢，但暗杀一个少年，他李四胸有成竹。

人算终究不如天算。无论李四怎么算，他绝不会想到，他们脸上刚浮现出那种成功的喜悦时，这份喜悦会在瞬间黯淡下去。

李四首先感到咽喉处一凉，接着他就感觉到似乎有液体从他胸口流了出来。他手中的短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巷子用石块铺成，短刀落在地上的声音很清脆。

然后是少女，她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她的手似乎也不听使唤了。然后她就看到，她的半截手掉在地上，断手的四周落满她藏于袖中的毒刺。

李四还没倒下去，他在看着少年，似乎想问和张大老板一样的话，但他什么也没问出来。他胸前的伤口很深，深到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死亡。他先是眼睛不听使唤，然后就感觉到站在眼前的少年离他很远，接着他就倒了下去。

只有少女，她还站在巷子里，并没有着急逃命。她看着少年，像是在看着一个魔鬼，一个来自地狱的魔鬼。

她想不通，她和李四到底在哪里露出了破绽。他们两个已经暗杀了无数人，从没有失败过。在他们暗杀的人中，有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有声名鹊起的后起新秀，也有如日中天的江湖高手。他们从来都是一击必杀，从无例外。

但眼前的少年，她实在想不通，他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竟然能够成为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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