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两扇门了吗?” 这个声音好像是从远外太空传来的,又好像我的头上戴了只厚帽子,我闭着眼,头从左侧转到右侧,又从右侧转到左侧,将信将疑地寻找着所谓的门。
想到眼前这情形,一个穿了宽松睡袍的女人,半躺在躺椅上,脸上蒙着一层薄却不透明的白丝巾,脑袋来回摇动,丝巾上凸起的一个鼻尖,来回滑动着,有种诈尸的即视感,我差点笑出声来。
“请集中注意力…放空头脑,放弃自主的思考,才能开启真正意义上的体验” 他说道,略带严肃的口吻。我像一个被发现作弊的学生一般,一阵羞愧。还好脸上蒙着东西,想到他看不到什么,我也就放心了。
我压根儿没有见到这个男人,只听到他的声音,略带磁性低沉的声音。大概是经过训练后的声音。我想他真不应该给女性做催眠,因为这声音,太容易引发女性的各种幻想,从而导致无法进入状态。
来之前,朋友警告过我,这个催眠师很严格地遵守着和“患者”之间保持距离的职业规则,所以我不能看到他,他也不会看到我。
患者?… 讲的和医生一样。在我感觉,巫医,还差不多吧。我可不是病人,也并没有什么问题。之所以来这,完全是“好奇心+不信邪”驱使。当我亲自体验了被朋友吹上天了的催眠术,然后就可用真凭实据告诉她,全都是,扯淡。
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心想,我要好好配合,用科研精神去对待荒诞的事情,才能打破这些伪命题。
“看到门了吗?” 他说道,“放松,你要学会放松,不要这么僵硬。”
听到他的话,我才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身体的确处于紧绷状态,似乎从来没有放松过一样。没有人告诉过我要放松自己的身体这种事情。
“跟随我的声音,深吸气”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到,“呼气… 呼气时候,想象自己所有的压力、负面情绪和不好的东西,都随着呼气,释放出去了。感觉到你的后背,腿,臀部贴着躺椅,感觉到你的后颈放松,吸气…呼气…”
我跟随着指令,吸气和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整个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一丝不知名的香气随着呼吸通过鼻子进到胸中,扩散开来,沁人心脾。就在一个呼吸交替的瞬间,一扇门隐隐约约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它闪着微弱的白光。
我转身环顾四周,在丛林对面遥远的地方,另一扇门也慢慢地浮现了出来。因为距离比较远,它明显比第一扇门小很多,远远望去,它像一颗小小的钻石一样闪耀。我微微点了点头,跟他提示我已经看到了两扇门。
这是我先前不曾预见过的。我压制着自己去思考的欲望,生怕一晃门就会消失,而我就前功尽弃了。我努力地保持大脑放空的状态,把注意力放到门上。
“现在,凭你的直觉,选一个门,打开,走进去”
事实上,我心里已经早有选择。我承认,当第一个门在我眼前浮现的时候,我也曾有立即推开它,去一探究竟的欲望。但远方闪耀的第二个门,需要穿过整个迷雾的丛林去开启的第二个门,对我更有吸引力。
是不是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第二扇门呢?女人们大概都会被遥远,模糊却闪耀的东西所吸引,不是吗?
“打开了吗?”声音又传过来。我紧闭着眼,微皱着眉头,虽然选择是清晰的,我想走过去,却挪不动脚步,低头,我看不到自己究竟踩在哪里,仔细一看,原来自己是悬空的。脚下是浮在地面上的迷雾。
“我,走不动” 第一次尝试说话。明明是我自己说的,听到的却是另外一个远处传来的声音,像是外太空里另外一个自己。
“深呼吸,放松你的肩膀,放松你后颈和脸上的皮肤” 我跟随声音的指令,马上一丝轻松的电流,从双脚升起,沿着双腿,上到后脊。眼前的景象更加清晰。果然是“头痛医脚,脚痛医头”我们老祖宗的章法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了。
虽然脚不踏实地,在强烈意念下,我的整个身体快速的发生位移,“飞”向第二扇门。没错,大概就像电视剧里常见到的女鬼飘移的情景。
最多不超过三秒,我已经穿过迷雾的丛林,来到第二扇门前。这是一扇深棕色的门,气势恢宏,古色古香。迷雾中,我甚至看不到它的顶端。站在门前的我如此渺小。两只巨大的圆形古铜色吊环,一丝不苟的吊在半空中。这显然是古代中国哪座城池的门。
我抬起右手,放到门上,门湿湿地,增添了一种真实感。我用了用力,门纹丝不动,我的心已经砰砰砰跳的厉害。门的后面,究竟会是怎样一种情景呢?我会找到些什么?进去后被困到里边怎么办??突然想起了《盗梦空间》,如果没法成功脱身,人会被永远困进自己梦里的!
“不要害怕,不要恐惧,不要兴奋,记住,你只是个安全的旁观者” 我耳边不断地回响着这句话,分不清究竟是他在说的,还是我自己心里想的…我只知道,只要重重地跺三次脚,我就可以抽身出来。
想到这里,我的心稍微安静了一些,我又用力去推,门还是一动不动。
意念,用意念,刚才我不是就用这个方法行走的吗?!于是我自己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后放松了一下肩膀,舒展了一下后颈和面部的皮肤,我想象着自己拥有了某种神奇的力量,然后伸出双手,放到门上。
还没有开始用力,只是指尖轻轻地碰触到了门,门自己缓缓打开了…
那边一个迷雾笼罩的黄昏,眼前是无尽的沙漠,在我记忆中,还从来没有经历过下雾的黄昏。我回头望向走过的门,背后却根本没有门。转过身来,脚下多了一条窄窄的木桥,不知道通向远处的什么地方。
“喂,有人吗?” 我尝试着问道,试图听到他的回复,却只听到自己的回音。他去哪里了?现在我需要全部靠自己了吗?是不是要跺跺脚回去呢?心想,现在跺脚和过几分再跺脚也没什么区别,如果不能回去,就是跺100次脚,也是回不去的。心里突然有点儿后悔,后悔没有问朋友,她在被催眠时候的更多细节。难道真得会像《盗梦空间》那样被困住吗?转念一想,你既不是掌握顶尖财团的富家继承人,又不是掌握绝密基因技术的工程师,有必要吗??!
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放松了许多。我走上桥,边走边环顾四周。周围突然幻化成大片的丛林,参天的大树,笔直的挺立着,有麋鹿缓慢地穿行,鹿角闪烁着奇异的光,他们三三两两,漫步着,又陆陆续续消失在树丛里。我大喊“喂!喂!” 并双手高举到头顶,用力晃动着,麋鹿没有任何反应。我想,它是听不到我的,大概更看不到我。 虽然身处这个世界,却有层无法逾越的隔膜。
我继续往前走,似乎看到了桥的尽头,一个微弱的闪光点。我决定到桥的那边一探究竟。
“轰……” 一声巨响,闪光点顿时加速度似的来我到面前,炸裂开来,白光四射,我忙用手遮住眼睛。当我睁开眼睛时,参天的丛林和奇异的麋鹿全部消失,四处空荡荡的,眼前许多着军装的男人匆忙地走动着,他们穿着破旧的战服,脸上布满了灰尘。有的人明显是受伤了的,被几个搀扶着。
“轰……” 又是一声巨响,所有的人抱着头俯身倒地。沙土混着着不知名的东西,像沙尘暴一般扑了过来。我这才发现,眼前的并非迷雾,而是一场激烈的战争,和被弹药污染了的空气。
不远处出现一所临时的营地,一种强烈的磁石样的引力驱使我走过去。
营地里临时的帐篷,东倒西歪,战士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盘坐在不同的角落,受伤的战士或做或躺,脸上时而出现各种狰狞的表情,不时有尸体被抬出,胡乱地堆积在营地不远处。我四处搜寻着,心里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别的女孩人都是穿越后,到古代当了格格,至少也是进了大户人家。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居然穿越到战场上了。尤其是,对于我这个,现实生活中,绝对不能容忍脏乱差,而且讨厌任何战争片的人。胃里更不舒服。我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希望赶紧离开。忽然,一个帐篷,有节奏地闪着白光,我立刻明白,那里在召唤我。
我已经掌握了这个世界行动的技巧,于是迅速的移动到那个帐篷。那是一个普通战士的帐篷,暗灰色的篷布,四处都是划痕,没有任何讲究,勉强的立着。站着帐篷门口,看进去,两个受伤的战士。
一个坐地上的,左半边脸被纱布裹着,纱布上渗着血迹,另一个躺着旁边,嘴吃力地一张一合,面部的五官几乎拧到了一起。我突然感到一阵难以呼吸,胸部像被巨石压住一般,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每次感冒,我都会有这种感觉。姥姥说我小时候得过一场肺病。
呼吸,越来越困难,我感觉自己要窒息了。那个半边脸受伤的人,马上打开随身的箱子,拿出一个呼吸的面罩,罩到躺着的战士鼻子上。那个躺着的战士,脸上的五官,慢慢的舒展开。我也逐渐平静下来。
他抬起右手,指向我的方向。我诧异的回头,身后并没有人。他朝我点点头,又用手指点了一点,示意指的就是我。我顿时感到脚底冰凉,头皮发麻。我不敢靠近,怔怔的站着。他的胳膊放下了,手压在胸膛上,灰乎乎的手背上,一个深深的黑色圆形胎记!
这难道是??我低头看了自己的右手,一模一样的胎记。我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个躺着战士,他突然呼吸急促,剧烈的咳嗽起来。我的胸腔如同被撕裂一般。旁边的战士,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束手无策擦拭着眼泪。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从我心里升起,我甚至感觉到了他心里那种强烈的想活下去的渴望。
剧烈咳嗽之后,他的脸慢慢的,慢慢的伸展开了,眉头也伸展开了,嘴角一丝浅浅的微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摘下自己的呼吸面罩,气若游丝,微微说到:“拿走……” 而后,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另外的那个战士,终于不能自已的恸哭起来。
战争是残酷的。我有种失去什么的惆怅,一种想要恸哭一场的冲动。
“拿走” 这个声音再次出现,我伸出手,却不知道去拿什么,这简易的行军棚里,除了少了一个人,多了一具尸体,还有什么。那个半个脸的战士,紧紧地握着那个战士的一只手,从他的右手拿出了那个呼吸面罩,“递”到了我的手上。
我不能自已地恸哭起来。这里已经没有我继续待下去的理由。我要离开,马上离开。我不停的跺着脚,突然像被电击一般,清醒过来。
我一把撕下脸上的白纱,呼地坐了起来。脸上已经满是鼻涕眼泪。我转头,看到一张神情错愕的脸,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一张左脸有明显的伤疤的脸。我扑像他,就像拥抱一个久违的老友,深深的呼吸着和平的,略带雾霾的空气,如此地幸福。
(完~)
(这是一个非虚构的故事,加了一点戏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