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06)被逐
几个着黑色衣衫,身形健硕的人,像影子一般出现,三步两步上前,将风萧反手缚住,推搡着离开风涛顶。
行至闲月苑时,身后盈盈一声呼唤:“风公子且慢。”
周围人停下了手中动作。
涤音踩着细碎的步伐,欠身失礼:“师父让我带句话,念着歧川与雪虚往日的交情,您只要交出玄冰或者告知下落,即获自由之身。”
“看来,姑姑让你带了句废话。”风萧懒得看她,抬步就要往苑中走去。
涤音的脸微微发白,眼藏刀锋:“那就请风公子在这里好生休养了,活人变死人,至多不过百年光景。”
风萧像是没听到话中的咒毒之意,刻意放慢了语速道:“你以为,没了如氤,雪虚便是你的了么?”
涤音如遭雷击,声音颤抖:“你说什么?”
“啧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风萧干笑两声,“你最蠢的地方在于,给自己留了太多后路。”
涤音脸上彻底失了血色:由红转白,由白变青。僵立当场,再未出声。
如氤的行李很少,她收拾了几件衣物,带上佩剑便出发了。她刻意避开了芙欢,怕她伤心,便没有告别。
走了几百几千次的千石阶,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走得如此小心翼翼,永姝师叔在下山的必经之路上等她,作最后一别。
一袭浅紫衣衫,立于雪中,时光对美人总是格外宽容,永姝脸上没留下多少岁月的痕迹,似乎依旧是昔年模样:在千石阶的尽头静静伫立,嘴角挂着和婉的微笑,等候她归来。
“孩子,此番离开,有生之年,怕不会再相见了。”永姝的眼睛里有微微血色,她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纹路细密的金制链子,上面挂着七个纯净剔透的小小莲花,在雪光下亮得耀眼,“这是在你襁褓里发现的,本想等到你出嫁的那天给你……”
永姝声音哽咽,拭去泪水,拉起如氤的手,仔细地为她戴上。泪滴顺着她眼角的细细皱纹淌下,‘啪’地滴落在如氤的手背上。
如氤心痛难抑,把头埋在永姝的肩窝,身子微微抽动,不发出一丝哭音。
“你一个人在外,万事小心。”
“嗯。”
如氤抬起头,眉头微蹙:“师叔,人死之后,会去哪里?”
永姝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句,陷入思索:“听闻东方扶桑,上通天界,下抵黄泉。人死之后,魂入天,魄入地,生卒之年记入往生台上。至于轮回之事,我就不知了。怎么,难道你想……”
“不,我只是觉得,阿遇死得太过突然,我隐约觉得是有人加害于他……”
“如氤,此事师姐已然做了决断,当务之急,是你要保全自己啊。”
“师叔,近日之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阿遇横死,风萧被囚,我遭驱逐。涤音作了劈向我的利剑,最大的赢家是慈因。只是我想不通,那日唯一能证明我没有去守夜的,只有阿遇,可是慈因竟主动提出要叫阿遇作证,而后他便溺水而亡,我实在不能不怀疑……”
“这招实在狠辣,她看似是中间人,只做调停,暗地里却先发制人。一来表明涤音与此事无关,二来可把颜遇之死和你扯上千丝万缕的联系,做出你是歧川内应的假象。幸好师姐一向理智,未听信流言,否则,你的处境将更为危险。”
“我定会查清阿遇的死因,若慈因心狠至此,雪虚落入她手,也必将成为虎狼之地。请师叔万务珍重自己!”
永姝覆上她的手:“我会的,那链子你一定要戴在手上,危急时刻,可保平安!”
“如氤记下了。”她无声跪下,默默拜了三拜,背上行囊,转身离开。
如氤只在十六岁那年,跟着永姝下过山,当时的路她只有零星印象,凭着记忆走了三两天,身上带着的食物已所剩无几,困饿交加,双腿沉重如铅。隐约看到海浪,心里生出点点欣喜,忽然就没了意识,倒在地上。
醒来时,她身处一个破旧小屋,身上盖着潮湿又发了酸的棉被,被面上补着四五个红红绿绿的补丁。冷风从屋缝中钻进来,吹得她打了一个激灵。
“姑娘,你醒啦。”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妪,端着一碗菜叶子熬的粥,颤颤巍巍地朝她走来。
她赶忙接过老妇人手中的冒着白汽的粥饭,心生感激:“多谢您收留。”四下看去,“您可知道,我现下是在哪里?”
“傻丫头,这是雪虚边上,坐船不到两天,就能到重洲的地界啦。”
“重洲?”云陆六境之中,她常听歧川、昆芜、广漠、惠泽,自幼生长的雪虚自不必说,可是鲜少听过重洲之名,原来雪虚与重洲离得这样近,倒是她孤陋寡闻了。
“你竟不知道重洲?”老妇人额头的皱纹深了一层,心生向往道,“重洲是个好地方,人间乐土啊。听说那里的人能长生不老呢。”
兴许是世人以讹传讹,如氤没有反驳,静静听她讲。
“雪虚太冷了,我生在这里,一辈子没离开过。生孩子的时候得了腿疾,一年到头,天一冷就疼得要命,人说重洲地方好,天气和暖,没下过几次雪,如果我还年轻,就到重洲去,老死不回雪虚。”说着撩起衬裙,给如氤看自己的腿。膝盖上一片深紫色,泛着点点红疹,中间发黑,皮肉生疮流脓,近乎腐烂。如氤心有不忍,不敢再看。
“苦了您了,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吗?”
“老头子前些在海上翻了船,被鱼吃了。两个儿子早早离家出门闯荡,十几年没回来了,我猜不是死在海上,就是到了重洲,舒服日子一过,再也想不起我这老婆子了。”老妪像是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爬满皱纹的脸上,没有半点悲伤的情绪。
如氤不免想起自己的遭遇,感慨同是天涯沦落人。怜悯地看着老妇人,静默地喝着有些发凉的粥。
“姑娘,你一个人是要去哪里?”
“听闻东方有神木扶桑,我想去看看。”
老妇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碰上我,你的运气真是好,我家老头子以前造的出海的船,家里还留着,你拿去用吧。老婆子年纪大了,也用不上,今日遇见,是我俩的缘分,这船就当赠给有缘人了。”
如氤感到过意不去,刚想推脱,老妇人已挪着缓慢的步伐,出门找船去了,如氤赶忙下床,陪着她一起向屋外走去。
待续……
目录:重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