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浅水静流

第四十三章  资月

/像汲取了更多的力量

/2017年12月13日  晚上  衡阳

那天从谭老师和梁老师家里出来， 骆雁玲把我和谢勇他们送到离小学校最近的小村庄。 上车前， 骆雁玲把我一把抱住，舍不得就此分开。 我附着她的耳朵， 悄悄地对她说，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 琦琦那边， 我会帮你照顾好的。

所以， 在谢勇这里安顿下来之后， 我的第一件紧急要做的事， 就是去学校看琦琦。要给她送一点生活费去，顺便还给她带一些零食去。 虽然我自己不喜欢零食， 反对小孩子随便吃零食， 但是看到身边其他同龄的小孩子都是零食不离手， 我估计没有哪个小孩子不会不动心的。

我跟谢勇说， 要先从他这里预支三百块工资， 问他同意不同意？ 他问我要钱干什么？ 我如实跟他说是给琦琦做生活费的。他“哦”了一声， 从裤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钱包， 抽出三百块， 递到我手中。 我对他说了声“谢谢”， 他马上接口对我说， 晚上我们一起去， 我送你过去学校那边。

我拿眼瞪了他一会， 不说话， 不说可以， 也不说可以。 我盯着他的眼神看， 想知道他的内心在想什么，他这么做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他对着我一摊手， 说：“看什么呢？ 有什么好看的呢？ 又不是头一次碰见我！ 你同意就同意， 不同意就算了， 那你就自己搭摩托车去。”

我本想朝他嫣然一笑， 但又觉得不合适， 便随口回他说： “免费的摩托车， 谁不乐意啊？ 只是你确定晚上有时间？”

“晚上我早点收工， 陪你去转转， 这样安排总可以吧？”

没等我说出可以， 他脸上已经露出美滋滋的喜悦之色， 然后骑上已经装好桶装水的摩托车，“轰”地一踩油门，飞快地从我身旁驶出去了。

傍晚六点多钟， 我和他来到琦琦所在的那间私立学校。 虽然不是周末， 但校门口还是挤满了来探望孩子的家长。大多数是来送东西的， 当中又是送吃的东西居多。 大包小包， 铁盒与塑料盒， 里面装满了大人自以为特别好吃的东西， 富有营养的东西， 生怕孩子在学校里吃不好似的。

我和谢勇挤到门卫室门口， 向里面一个高个子门卫说是来找琦琦的。 我按他的要求， 报出了班号，年级号， 以及班主任老师的姓名， 然后再按他的要求， 在门卫室门口等。 他说学生这个时候正在吃晚饭， 不那么好找， 可能要等比较长的时间。 我赶紧对他说， 没关系，我可以等， 多长时间我都愿意等。

大概半小时过后， 我看到琦琦的身影了。 但是她并没有看到我， 一双眼睛在校门外的人群中搜索，搜索她的妈妈或者其他什么人。 我赶紧朝她挥手， 又对她呼喊， 呼喊她的名字， 我对她叫道：“琦琦，这边， 看这边， 是我， 你资月阿姨， 我在这呢！”

她终于听到我在叫她了， 目光朝我这边转过来， 但是一看见是我， 立即愣住了， 有点不相信来看她的居然不是她妈妈，而是我。 但是不管怎样， 她还是朝我走过来了， 隔着学校门口的电动收缩闸门， 从门缝里伸出手， 让我攥在我的手心里。

她的手很冰， 再看她身上穿的衣服， 明显很单薄， 宽大的白色校服里面， 藏着一件低领口的羊毛衫，不仔细看的话， 还以为里面什么都没穿。 我连忙问她冷不冷， 她摇了摇头， 然后说了一声“不冷！”。 我于是对她说， 怪你资月姨考虑得不够周到， 没有给你带一件厚的衣服来。她却冷不丁地回我一句， 说她有厚衣服， 放在宿舍里， 只是没穿在身上而已。

我这才记起上个月我给她送过衣服， 里面确实有一些厚一点的衣服， 除了羊毛衫， 还有羽绒服。我连忙叮嘱她， 天气冷的时候， 一定要记得添衣服， 小心着凉感冒。 然后我从身上掏出三百块钱， 连同带来的那些零食， 一起递到她手里。 她低着头， 默默地接了过去，好一会才突然问我：“姨， 我妈怎么不来看我？”

我早料到她会这么问我， 所以在来的路上， 我就想好了答词。 我对她轻声地说道：“你妈去了深圳，在那边看病， 临走时， 交待我来照顾你。”

“那我妈什么时候从深圳回来呀？”她再次向我问道， 头已经抬起来， 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这个说不定。”我想了想， 再对她说道：“快的话， 一个月之后就回来了； 慢的话， 可能要两到三个月时间。对了， 临走的时候， 你妈还对我说了， 如果春节时候她还不回来， 就让你去我那里过年！”

“我妈的病严重吗？”她继续向我追问道， 目光里藏着隐隐的担忧。

“没你想像的那么严重， 琦琦， 你别担心！ 有你资月姨在这呢， 你妈那边一有什么消息， 你资月姨就会第一时间来告诉你，好吗？”

她没有回我， 转而又低下头去， 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不得不伸出右手， 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会。我想尽我全力关心她， 安慰她， 但除了这个， 我又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 做什么。

最后，她往后退了一步，从我的手掌下面移开， 然后对我说道：“姨，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你也回吧。”

我含着眼泪目送她的身影离我而去。 此时此刻， 我觉得我没有把她当成骆雁玲的女儿， 而是我自己的女儿， 我自己的亲生女儿。 我想爱她，竭尽全力地爱她。 我不知道她是否怀有和我一样、但是与之相反的感受， 但是我不在意， 我不在意她有没有。 我下定决心， 以后每个星期， 我都要过来这里， 过来看她，给她送东西， 把她当成我自己的女儿。

我心中另一件放不下的事情， 就是有点担心追查骆雁玲的那帮人， 跑到谢勇的店里来找我， 如果我不配合他们找出骆雁玲，他们就会在谢勇的店里闹事， 像他们扣押周洁一样， 以各种手段来逼我就范。

因此， 当我白天在店里做事的时候， 心中总是有些惴惴不安， 总是担心什么出其不意的事情要发生，任何一个陌生人的出现， 我都有点怀疑是追查骆雁玲的人。 但是还好， 一连几天都没发生什么事， 也没有什么陌生人进到店子里， 问我一些令我感到十分意外的事。 我心中暗暗庆幸，希望此事能够就此过去， 像翻书一样， 翻过去之后就无须再理会了。

但是到了第五天， 店子还是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两个年青人。 其中一个我认识， 就是曾经在骆雁玲家附近暴打过我一顿那三人当中的一个。他就是化成灰我都认识。 何况他没有什么改变， 还是理着那样一个鸡冠头。 他首先看到我， 便迅速向店子这边走来， 向我走来， 走到柜台边， 不怀好意地对我说道：“呵呵，这不是资月吗？ 这么巧， 又在这里碰到你了！”

一看到他的那张脸， 还有他的那个招摇的发型， 我立即认出他是谁， 愤怒之情禁不住油然而生，我把脸扭向一边， 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

“你别这么嚣张。 我们正要找你呢！”他一边对我说话， 一边用一个手指头在柜台上敲着。 我知道那是在提醒我注意听他说话。

“找我干什么？ 我现在跟你们没有任何瓜葛！”我对他怒视一眼， 随后再转回去， 心中还是有点心虚，毕竟我现在面对的是两个男人。

“我们正在找一个叫骆雁玲的女人， 据说你资月和这个骆雁玲是同学关系。 而且我们还得知前段时间你和骆雁玲在一起。”鸡冠头对我阴阳怪气地说道。

“那又怎么样？”我对鸡寇头再一次怒目而视。 想起上次他那么恶毒地踢我踹我， 我就想扑过去挠他的脸，把他的脸挠得稀巴烂我才解气， 但是我还是忍住了， 我深知我现在不是他们两个人的对手。

“我们现在不想对你怎么样， 只是希望你能配合我们， 找到骆雁玲。”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真的不知道， 还是假的不知道？ 你再仔细想想！”鸡冠头突然提高了嗓门， 脸上也露出一副凶相，对我说道：“你仔细想清楚， 别再胡说八道， 否则的话， 别怪我们像上次那样对你不客气！”

正在这时候， 谢勇回来了， 骑着送水摩托车回来了。 摩托车停下之后， 拔掉摩托车钥匙， 摘下头盔，拎在手上， 往鸡冠头和他的伙伴面前一杵， 对他们说道：“在我这里说什么呢？”

不等鸡冠头和他的伙伴回答， 我先对谢勇说道：“他说要对我不客气！”

谢勇一瞬间脸色大变， 拎起钢制头盔， 做出就要挥出去打人的架势。 鸡冠头见势不妙， 拽住他的伙伴一齐往后退，迅速地躲开了。

谢勇见他们躲开了， 转而劈头盖脸地对他们骂道：“你们动她试试， 老子不把你们两个狗杂种废掉就不姓谢！”

没想到鸡冠头竟然与谢勇相识。 他赶紧换上一副浅薄的笑脸， 一面向怒火中烧的谢勇陪罪， 一面连声说道：“误会，勇哥， 纯属误会。 我们没想到资月她是您勇哥的人， 多有得罪， 多有得罪！”然后， 鸡冠头带着伙伴一溜烟地跑了。

“嗬， 没想到你谢勇还有这等威名！ 这帮鼠辈们见到你， 简直就像小喽啰见到山大王！”我半是称赞，半是打趣地对他说道。

“什么威名不威名？ 别瞎说！”他转过头来看我一眼， 然后问我：“这俩人刚才在这里和你说什么？是不是与骆雁玲的事有关？”

“除了骆雁玲的事， 还有什么事？”我从他手里接过头盔， 让他把摩托车停好， 不要挡住店子门口的路了。

“你说他们还会不会来？ 还会不会再找人上门来闹事？”等他把摩托车停好， 我面露担忧地对他说道。

“别怕！ 那个男的我认识， 知道他家住在哪里。 如果他胆敢带人到店里来闹事， 我就找到他家里去，和他对着闹， 看谁比谁闹得凶！”

这事我暂且把它从心中放下。 到了晚上， 我还是有些坐立不安。 谢勇在客厅用电视机玩游戏， 声音放得很大，好吵， 我便离开客厅， 去到我的那间卧室， 想静静地思考一下我心中最放不下的那件事。

晚上我睡不着的时候， 考虑最多的还是一件事， 就是骆雁玲的事。 我总觉得骆雁玲这样躲着不是办法。我认为她得出来工作， 出来继续她自己的生活。 她还有一个家， 虽然和她丈夫离了婚， 不是很完整， 但是她还有女儿， 还有年迈的父母。 这些至亲的人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放下。她必须要面对， 必须要对他们负责， 负起她应该承担的责任来。 如果就像现在这样躲在谭老师和梁老师那里， 她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对他们承担不了， 长此以往， 他们怎么会不伤心，怎么会不失望？

目前最大的障碍， 我觉得， 是她的那一身欠债。 那帮人不从她身上拿到钱， 是不会对她善罢甘休的。而她身上没钱， 没有钱也就没有办法把这个最大障碍搬除掉， 这就让她陷入困境， 甚至是绝境。

现在看来， 只有我能够帮她解决接近一半的障碍， 只有我能够帮她慢慢地走出现在的困境， 其他人我暂且不抱希望。而要筹到这笔钱， 我就不得不把我的那套房子卖掉， 我不由得又开始动起我的那套房子的念头。 自从上次被我爸痛骂一顿后， 我暂且把卖房子的事情搁下了， 现在我又把这事情从我的脑海里拎出来，感觉比之前更沉重些。

这时， 门被推开了， 谢勇走进来， 手里端着一个碗， 一边走， 一边说：“糖水来了， 养颜美容的莲子雪耳糖水，快点趁热吃了！”

我就奇怪了， 刚从客厅出来不到十几二十分钟， 他从哪里弄来的糖水？ 不可能他自己做的。 我便问他：“你从哪里弄来的糖水？”

“新开的一家糖水店， 就在我们这条街的拐角。 今天我送水出去路过， 就想着去试一下味道如何，于是刚才就去那里买了两碗打包过来。”他笑着对我解释道。

我也微微地笑了， 为他的这份心意感到十分的暖心。 我忍不住半开玩笑、 半认真地对他说道： “我觉得你现在像变了一个人，变得这么贴心和暖心， 为什么不去找你的前妻， 求她与你复婚呢？”

“她那个人死性不改！”他把碗递到我手里， 然后拉过来一张椅子， 在床沿边坐下， 像是要与我深谈一样。

“怎么个死性不改？”

“她还是爱死了打牌打麻将！ 一天没有这两样就没法活似的。 把我烦死了。 一个女人喜欢上了这两样以后，哪还能照顾得了家？ 再有一点， 她那人心眼还很坏。 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一点！”

“怎么个心眼坏？”

“她没事总是给我制造矛盾。 在我和我哥之间制造矛盾。 我哥做得再好， 对我再好，

总是不对她的胃口， 她就是不喜欢，总觉得我哥不安好心， 不心怀好意， 纯粹是小肚鸡肠， 和一副小人之心。”

我不禁朝他微微一笑， 但又觉得不好说什么。

“反过来， 你就和她不一样。 你心眼好， 心里容得下其他人。 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你看你上次对骆雁玲的女儿， 我觉得比自己的亲女儿还要好！ 这就是你和其他人不同之处， 也是我最看重之处。”

不知道是因为吃了一口糖水下去的缘故， 还是怎么的， 我听了他这话之后， 觉得一股甜丝丝的味道从心底柔柔地升起。 过了一会，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进而想试探一下他会是一个什么态度？ 他的心底又会是怎么想？

“问你一个问题。”我一口气把碗里糖水喝完， 然后把碗放在一边， 对他说道。

“什么问题？”他态度颇为轻松地说道。

“你必须如实地回答我， 好不好？”我说。

“当然。 我现在没有那个必要对你虚情假意。”他说。

不过我还是认真地考虑了一会， 然后才说道：“你觉得骆雁玲这个人怎样？”

“不错的一个人。”他顺口说道， 稍作考虑之后， 又继续说道：“眼下她这个处境， 有可能是运气不好的原因所造成的。 旁人不好评说。”

“既然你这么认为， 那我想帮她一把， 你看怎么样？”我不想拐弯抹角， 打算单刀直入了。

“你怎么帮她一把？”他迎着我的目光， 也直直地对着我看着。

“我手里有一套房子， 想把它卖掉， 然后把钱借给她， 度过眼前这道难关。”

我看着他把眼光收回去， 低下头去沉思了一会， 之后再缓缓地抬起， 语气颇为深沉地说道：“这事情你是不是考虑了很久？”

我朝他点头， 然后说道：“是的。 她住在我那里的时候， 我就和她说过这件事。 当时她死活不同意，绝对不接受我这样做。”

“换作是我， 我也不会让你这么做！”他如此说道， 停了一会， 又对我说道：“你有没有考虑过，像她这种情形， 你的这笔钱借给她， 十有八九是偿还不了的。 真到了那一步， 你会怎么想？”

“真到了那一步， 我就当作扔到海里去了。”我语气异常坚定地对他说道， 我想他应该从我的声音中听得出来，紧接着我又对他说道： “老实说， 我现在做出这个决定， 就已经做好了她无法偿还的心理准备。”

“对此我只能表示深深地佩服！ 佩服你的胸襟如此坦荡！ 也佩服你的勇气。”他特别专注地看着我，像是要从里到外对我重新审视一番， 脸上的表情很深沉， 之后我看他继续说道：“不过这是你个人的事。 我不表示反对， 也不表示支持。 我无权干涉你。 你自己想好了，认真地想好了， 就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

他没有指责我， 也没有怪罪我， 没有骂我不可理喻， 像我妹妹那样， 也没有对我大声地吼， 像我爸爸那样。我觉得这就已经足够， 相当足够， 我心里因此更坦然了一些， 眼前的障碍物也更少了一些， 进而像吸取了更多的力量一样， 我内心的那个想法也变得更加坚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