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三十三分。
我总在这个时候醒来,一连几日,这极为怪异,也极其巧合。我拉开窗帘,趴在窗户上看是否有雪,是否皑皑如我所期。窗外还没有褪去夜的霓裳,没有月光,也没有我所期望看到的,洋洋洒洒的大雪。
这让我想起,幼时的我与祖母睡在窑洞的土炕上,我总睡在靠窗的一边。我喜欢窗户。我趴在窗台上给我的洋娃娃缝衣服,我的布大多是从祖母的朱红色绘花柜子中的碎花包裹中翻出来的。我趴在窗台上学着祖母的样子做盘扣,我用针把布条固定在木窗的缝隙中,这样便于我开始制作盘扣的第一步。我趴在窗台上学着祖母纳鞋底,祖母总会用碎布条给我裁剪出极为小巧的鞋样。我趴在窗台上写作业,好几次都是借着月光写歪歪扭扭的字,这种情况大多是因前一天的贪玩所致。
我喜欢这面窗户。我总会在晨起的时候拉开窗帘,观看天气,同现在无二致。我与祖母一样。我能分辨出白露之后的所有节气,我能精算出数九寒天的时间,这些都是祖母告诉我的。大抵过了秋天,我总是能从窗外看见雪。月光洒在院落的围墙上,映着霜花便是雪。墙头叠挂着起落的玉米,映着月光便是雪。若是真的下雪,我定边扣着棉袄上的盘扣边往院中跑。我的棉袄是祖母亲手缝制的,棉袄上的盘扣也是。
院中的积雪留不住,我得赶在父亲起床之前堆好雪人。雪人也留不住,父亲容不得院中的积雪,容不得我没在他起床之前就已经开始阅读书籍。这种习惯一直持续到,持续到我读大二的那年。
父亲极为严厉。幼时家贫,无多少零食,果腹就已经是最高规格的生活了。父亲总会为我添置书籍,对于这个飘摇的家庭,这是一项不小的开支。我没有新衣服,没有新鲜的玩具,没有可口的零食,就连一毛钱的冰棍也少有。我有很多书籍,我有很多故事,我每天早上都得赶在父亲起床之前读书,也就是从那时,我喜欢那些有魔力的故事,它总能让我废寝忘食,让我忘记饥饿这回事,也就是从那时,我有了我在黑暗中日益操练的军队。
我画面感很强,这是我之前就说过的。我总会在黑夜里看到千军万马在厮杀。我每晚睡觉之前都要操演我的军队。我不喜欢大城市。大城市的夜晚太亮,没有大片大片的漆黑。只有五颜六色的灯。五颜六色的盒子。五颜六色的花衣裳。我闭着眼睛只能看见一大片的红色,黄色。我看不见我的军队。我在大城市的车水马龙里常常会忘了操练我的军队,忘了我自己是谁。养兵千日。我不能荒废我的军队,也不能荒废我自己。
我总是这般怪异。昨日我告知家人我要申请遗体捐献,这当然不是我一时兴起。我在大二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捐献遗体的决定。老姐第一个反对我。这是我没有料到的,我以为她会第一个支持我。她总是支持我做出的各种决定。其他人都以沉默回应我。我知道,他们一时接受不了。但我也知道,他们总会接受。
我同往常一样,起床后向家人问好,而后我制作了鸡蛋羹。我在昨天同祖母的通话中就向她请教了制作鸡蛋羹的秘籍。我和父亲一起吃的早饭,我们在视频里展示自己的早饭。我又一次问询父亲对我申请遗体捐献的意见。父亲先是沉默,随后表达自己的不同意,在我列举出遗体捐赠的利弊后,父亲同意了。父亲总是这样,父亲总会这样。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写出这些。大抵是因为晨间推门的那一刻,雪花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大抵是因为全然不顾发梢湿尽后路人的错愕,大抵是因为我期望这场雪,期望如约而至。我思维总是如此跳跃。就像此刻,我的目标是翻阅领导书架上的那套《了凡四训》。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