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慕奥斯卡最佳男配角之名，看了传说中的《间谍之桥》。有大导演斯皮尔伯格坐镇，片子的艺术水准自然无可挑剔，但就情节而言，却有些失之于平。倒是苏联间谍阿贝尔的扮演者马克·里朗斯，的确贡献了非常扎实的表演，最佳男配角当之无愧。
在140分钟的电影里，阿贝尔出场时间不算多，但就在短短的时间内，他就为我们塑造出了一个淡定、坚毅、忠诚的间谍形象，在某种程度上，他让主角汤姆汉克斯都略显逊色。
所谓“间谍之桥”，是指冷战时期位于东德的格利尼克大桥，1962年，美苏两国在这座大桥上完成了一次间谍交换事件，美国同时交换回了被东德抓捕的一名学生，整部电影展现的就是这次交换事件的始末。
（二）
1957年，苏联间谍鲁道夫·伊万诺维奇·阿贝尔被CIA抓获，为彰显美国的法治与公证，CIA要求律师公会为阿贝尔聘请了一位律师，这位律师就是本剧的主角——汤姆·汉克斯扮演的詹姆斯·多诺万。尽管阿贝尔的间谍身份毋庸置疑，美国当局也暗示詹姆斯敷衍了事即可，他仍然决定尽力帮阿贝尔辩护，为他争取最好的结果，最终避免了阿贝尔被判死刑，而是改为30年监禁。在这一过程中，詹姆斯从未问过阿贝尔的真实身份，也从未帮CIA套取口供或诱其叛变，他也因此赢得了阿贝尔的尊重，两人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惺惺相惜的感情。不过，当时正值冷战，美国民众对苏联和苏联间谍的恨意与社会主义阵营对美国的恨意毫无二致。这场辩护过后，阿贝尔荣升美国民众最恨人物排行榜第一名，而詹姆斯毫无疑问地成为了第二，直到他完成的间谍交换事件被公之于众。
在詹姆斯到法官家中劝说其改变判决结果时，他说了这样一段话：“在可预见的未来，同等军阶的美国人可能会被苏联俘虏，我们可能会想要有人可以交换……如果我们判这个人死刑，就会让自己完全失去屏障，没有备案，无法应付风暴来临的那天。”对美国人来说，他不幸地言中了，1960年，美军飞行员加里·鲍尔斯在苏联上空执行侦察任务时被击落，他没有完成毁掉飞机的任务，也没有完成“自毁”程序，而是落入了苏联手中，这次间谍交换便是由此开始。
由于双方政府均不便出面，詹姆斯成为了此次交换的中间人，面对重重压力和多方刁难，詹姆斯最终完成了间谍交换任务，同时救回了偏要在冷战时期到东德研究社会主义经济学且始终不在CIA营救名单里的“熊孩子”普莱尔。当真相最终公之于众，詹姆斯终于又赢得了家人的理解和美国人民的尊重。
（三）
很多人说这部电影的个别情节存在黑苏联和东德的意味，我倒觉得这种说法有些过于敏感。的确，电影里对比了美苏两国对待俘虏的不同方式、对待本国间谍回国时的不同态度，还展现了美国孩子们自由翻墙的兴奋愉悦和东德民众意图翻“墙”被当场击毙的下场，但你不能否认的是，它所展现的场景，的确是有事实依据。
如果说片子黑了苏联和东德，那么客观地说，它也没少黑美国。当律师公会找到詹姆斯为阿贝尔辩护时，詹姆斯说自己是保险律师，已经几年没有碰过刑法了。足见所谓法治与公正，不过是例行程序而已，如果他们找到的不是詹姆斯而是其他律师，恐怕阿贝尔的死刑早就毫无翻转余地了。在交换间谍谈判的过程中，当詹姆斯一次又一次执着地强调必须同时换回倒霉学生时，CIA也一次又一次地强调鲍尔斯才是关键，熊孩子可以不管，可见在美国的国家利益面前，个人的性命安全同样可以被弃之不顾。还有让小学生面对国旗集体宣誓效忠美国、在学生中制造美国面临苏联原子弹轰炸的恐慌，等等，难道不是在呈现冷战时期与社会主义阵营同样疯狂的美国？
所以，无论是中国还是美国，亦或是俄罗斯和德国，都应该有直面自身历史的勇气，特别是有直面错误的勇气，而不是稍有暗示就立刻炸毛。在这方面，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四）
在陪审团同意对阿贝尔的有罪判决后，两人在讨论案情时，阿贝尔给詹姆斯讲了一个Standing Man的故事。他说：“Standing there like that, you remaind me of a man who used to come to our house when I was young. My father used to say:'Watch this man.' So I did, every time he came, and never once did he do anything thing remarkable. This one time, I was about the age of your son, our house was overrun by partisan border guards. Dozens of them. My father was beaten, my mother was beaten, and this man, my father's friend, he was beaten. And I watched this man, every time they hit him, he stood back up again,so they hit him harder. Still, he got back to his feet. I think because of this they stopped the beating. They let him live. Стойкий мужик, I remember them saying it, Стойкий мужик. It sort of means, like, uh, standing man,standing man（你那样站在那里，让我想到小时候常来我们家的一个人，我父亲曾说‘看这个人’，所以每次他来，我都看着他，而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有一次，在我像你儿子一样大的时候，我们家被边境游击队入侵，他们有十几个人，我父亲被打、我母亲被打，我父亲的这个朋友也被打，我看着这个人，每次他被打倒，就会再站起来，于是他们就更使劲打他，他还是站了起来。我想，就因为这样，他们最终没有继续打下去，放了他一条生路，Стойкий мужик, 我记得他们说了这样一句话，Стойкий мужик，它的意思是，屹立不倒的人，屹立不倒的人。）" 那一刻，你可以清楚地看到詹姆斯眼中泛起了泪光。
后来，在那座交换间谍的大桥上，当美苏双方均已到达，但东德仍未释放熊孩子留学生时，CIA和苏联代表都不耐地催促詹姆斯尽快完成交换，詹姆斯却执意继续等待，直到留学生被释放才行。那一刻，阿贝尔再一次对詹姆斯说起了Стойкий мужик，并淡然地对CIA说:" I can wait." 詹姆斯看着阿贝尔，眼中再次泛起泪光。他们是互相理解、惺惺相惜的，因为他们都是各自国家的Стойкий мужик。就像詹姆斯对家人和大法官说的一样，背叛自己国家的人才是卖国贼，但阿贝尔不是，他不应该因为为国尽忠职守而被判死刑。也正是因为詹姆斯对这股信念的坚持，才为阿贝尔争取到了更好的结果，而这种坚持，又何尝没有让他成为美国的Стойкий мужик，他让人们看到，即便是最疯狂、最不理智的时代，也依然有人在坚守美国的法治精神。他们之间的理解与尊重，跨越了种族和国界，也跨越了那一重铁幕，直达灵魂深处。
阿贝尔将Стойкий мужик译为Standing Man, 片中中译“屹立不摇的人”，我却更想把他们称为国家的脊梁，因为有这样的人在，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才会有灵魂和希望。而这些人，其实往往是寂寂无名的。如果不是这部电影的出现，别说中国，即便是美国和俄罗斯，相信也少有人会知道詹姆斯和阿贝尔这两个名字，更不会知道他们曾如何为自己的国家尽忠职守。在中国，又何尝缺少过这样的脊梁。大概是在去年，知乎上有人问飞机坠毁前乘客能做点什么，下面有个答案略显答非所问，却被顶到了头条。答案讲的是一个科学家的故事，这个科学家名叫郭永怀，这个名字永远定格在了1968年12月5日。当天，一架小型飞机不幸失事，十三人遇难，只有一人侥幸生还（一说没有生还者）。在失事现场，有两具紧紧相拥的躯体，当工作人员把两个人分开，发现了一个公文包，而公文包中，赫然是一份完好无损的热核导弹试验数据文件，而郭永怀，正是中国力学科学的奠基人、空气动力研究的开拓者、核武器研究院副院长，也是中国原子弹研究的力学保障。在郭永怀牺牲后的第22天，中国第一颗热核导弹试验成功。在牺牲的第31年后，他被追授了“两弹一星”功勋奖章，成为了23名“两弹一星”元勋之一。郭永怀年少时留学美国，是钱学森的同门师弟，同样才华横溢、成绩优异，即便是在美国，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1956年，应钱学森之邀，郭永怀也毅然回到了一穷二白的新中国，并开始了长达十几年隐姓埋名的生活，直到牺牲后的很多年后才渐渐为人所知。
大概在五六年以前，我就听说过这个故事，去年再次在知乎上看到的时候，仍是有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感动和震撼。与钱学森的名气相比，恐怕郭永怀这个名字并不算广为人知，同样并不广为人知的，还有其他很多位两弹元勋的名字，还有更多我们从未听说过的人。就像阿贝尔说的那样，他们看起来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值得注意的事，但恰恰就是他们默默做过的那些事，让我们过上了安定无虞的生活。他们就是我们这个国家的Standing Man，屹立不倒的脊梁。不应忽略的是，那具和郭永怀紧紧相拥的躯体，是他当时的警卫员，名叫牟方东，应该是一位还很年轻的小伙子。有时候，一位科学家在临终之前守护实验数据的心情我们容易理解，反倒是这位小伙子当时的心情，倒是有些难以想象，在短短几秒的时间里，他是否明白郭永怀那种誓死守护好数据的心愿，是否曾恐惧和犹豫，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和这位大科学家紧紧拥抱在了一起，我们都不得而知。历史终究会有郭永怀的位置，而牟方东这个名字，也永远和他连在了一起。
我看了一些关于《间谍之桥》的报道，律师詹姆斯原型人物早已过世，但他的子女非常认可这部电影，多年来，他们一直在争取让父亲的努力得到世人的认可，他们认为这部电影是对已被遗忘多年的父亲虽然迟到但却最好的褒奖。美国没有把詹姆斯遗忘，希望我们也不要忘记自己的民族脊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