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海薇阁单月征文」第一期【乡村】
村里有棵很高很大的老槐树,坐落在村落的中央,数不尽的院子围绕着这棵槐树,向外延伸。让它看起来像是迷宫深处的终点,指引着所有浪子回家。
我长年在外,偶尔回村的旅途,也会迷失方向,导航并没有这棵老槐树。于是,只能边开边问:“师傅,XX村怎么走哩?”
“哦,往前走,右拐,看见一个道道,再往左拐,就看到村口哩。”我听着有点晕乎,他普通话不标准,我也不好意思再问,继续说:“就是那棵老槐树哩,我家在那附近呢。”
“你是村里人?咋不早说哩。”
“这不是才想到了么?叔,你这是去哪,我捎你一段,顺便给我指路哩。”
“好得很,好得很。”说完就上车,一路上聊了起来。才得知,那棵老槐树似乎已经不是我印象中的模样。不仅如此,整个村庄都变得和过去大不一样。
儿时的土路早已换成柏油马路,宽敞而明亮,每户人家外面停着各色各样的小汽车,摩托车。色彩斑斓,像是花朵般争相斗妍,生怕输给了谁;路旁的土坯房也被一层层高低不一的自建房替代,此起彼伏的房屋像是海浪般争着冲向前方,生怕被谁落下。
而那棵老槐树也被围栏圈了起来,像是动物园里展示的动物,牌子上印着:千年古树,XX林业局。再也没有儿时记忆里那些老人,晒着太阳,给孩子们讲着村里的故事和传奇。
我下车,注视着这棵庞大而孤独老槐树,试着用手碰触,可怎么也摸不到。中间围栏上挂满了各种许愿锁,有的都扔到树枝上,还在生长的树枝承受着我们自私的愿望,在风中摇摇欲坠。
孩提时,我们也会在它的身上爬高上低,比谁最厉害。谁要是不爬,就会被排挤,一直以来都是我被欺负,但自从来了个傻 子,他就替我受罪,成为我们消遣的对象。
他在树下看着我们傻傻地笑着,支支吾吾地胡言乱语。我们在高处,拿着小石子去砸,他笑着躲着跑着,让大家玩得很开心。直到大人来阻止,被斥责后,我们才会停手。但过不了几天,我们又会过来欺负他。
我只是听说他是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变得和我们不一样,父母在外打工,只有爷爷照顾他。村委会也知道他们的困难,过节时会送温暖,周围乡里邻居也会搭把手。
那时,村里从不锁门。我们玩累了,玩饿了,就会循着饭香到谁家。家里的主人嘴上会骂骂咧咧地说着,但还是会把做好的饭菜分给我们一份。只是傻 子从来不吃,而是把饭菜裹到怀里。我们本来就吃不饱,看着他不吃,就去抢夺。最终,打碎了傻 子的饭碗。傻 子哭着喊着结结巴巴地说:“爷...爷,爷...爷的饭。”我们并不理解他说这话的意思,只是觉得惹祸了,害怕地跑开。
多年后想起这个片段,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傻子哭,第一次会为他伤感。为了不让叔看到我的窘态,抽根中 南 海的0.5,抑制感情的流露。
“叔,也来抽一根。”
“好哩,城里的烟,好烟哩。”
我笑着:“这在城里可不是好烟。”
叔腼腆而尴尬地笑了:“我没去过城里。”
看着叔的笑容,我又想到了傻 子。
我结婚除了城里办一次,村里还要摆酒席。然后,我又看到了他。
他比小时候长高了很多,但还是瘦瘦的身材,一个人坐在长板凳的中间,周围人离他很远,穿着单薄的衣服,还有些瑟瑟发抖。村里的寒冷让我都扛不住,他是如何撑过一个又一个的冬天?
我跑去厨房,拿了几个馒头夹着肉,赶忙给他送过去。他看到我来,笑呵呵地站起来,双手接过馒头:“谢...谢,文哥。”
我激动万分:“你认得我?”
“认...得...啊,我们还一起玩过,一起去别人家吃饭哩。”
我想到了那时打碎他饭碗的事,但终究还是没有勇气道歉:“你先吃,不够我再拿。对了,你爷爷还好吗?”
“爷爷走了,说是给我买好吃的,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我很想念爷爷。”
我听着感觉不对,也不在追问,继续说下去:“那你父母不来接你么?”
他又笑了起来:“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馒头。”
我不再说话,只是去厨房再给他拿馒头夹着肉,让他回去吃。
他还是那样傻傻地笑着,嘴巴鼓鼓地微笑,就像我心里愧疚所缠绕的疙瘩,不停地被阵痛,不停地被嚼碎,最后被吞咽。
我深深地吸口烟,让尼古丁帮我迅速恢复正常,问起叔:“咱村那个看起来傻里傻气的人呢”
“他啊。可怜哩,冻死了,就老槐树下。”
我震惊:“父母没来接他吗?”
叔,叹了口气:“哎,父母在城里闹离婚,都各自生活,谁会管他哩。再说,村里在评模范村,他那样影响不好,就送到精 神 病院了。”
“那为什么会冻死?还在村里?”
“没人知道哩,听说是偷跑回来的,你说那么大老远,他是怎么知道回家的路?”
我没接话,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记得我的名字,也记得儿时的玩耍,自然也会记得村里这棵老槐树。
这棵老槐树远近闻名,只要是本地人都知道。像是城市的地标,窥见着一个村庄的人情世态。
而他最终还是回到了他最怀念,最喜欢,最热爱的这片土地,这个有着他美好回忆的地方,只是这些人却不是他想象得那么好。
我遥望着老槐树周边的农家乐,在夜晚显得那么光彩照人,噼里啪啦的篝火在剧烈燃烧,烧焦的木炭散发出的浓烟,把我的眼睛熏得生疼;不远处,水上乐园的射灯,来回跳动,划破漆黑而宁静的夜,生生地把它撕裂成五颜六色。
我又狠狠地吸口烟,却被呛的眼泪流了出来。掐灭烟头,扔在地上,转身对叔说:“不早了,我先回了,叔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哩。”
叔笑着像个孩子,也像他那般天真地说:“我好着哩,我好着哩。”
我想,我的悔恨和道歉,老槐树会听到吗?会把这份歉意传递给那时的他吗?
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风已经刮走了我的一切,不管它落在哪里,再也回不到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