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刘老伯

故乡的老人一如这夕阳,一步一步慢慢的捱下山去

我离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回到故乡那会大概是在春末夏初之际,具体的时间记得不是很清楚。

我不在的那段日子里,故乡的变化很大。经常走的小路,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打理,那些杂草倒是生长地舒坦。家门前的几亩农田里还蓄着水,但已经看不到排列整齐的水稻,只是四五只鸭子在那里游过来游过去,把那田游得很干净。到了饭点的时候,本是可以看到炊烟的,一个接一个地从一家一家的房子顶上冒出来。现在就只剩了那一两缕孤烟,在没风的时候,还真就是直的。这些木头和土墙筑的房子已经塌的差不多了,剩下三四座老房子,勉强还能住人。

住在我家隔壁的是一位孤寡老人,我叫他刘老伯。我这次回来好久都没有见到他。那天同我爷爷聊天,我问起了这件事。他说这位刘老伯搬到另一处去了,他朝那个方向指了指。

那所房子离我们有一段距离,中间隔了一片荒芜了许久的田地。房子已然是很破旧了,屋瓦也碎了许多。周边的草丛将其围在垓中,只留了一条小路可供出入,那是一条被走出来的路。

对于村里人,我大都是没有记忆的。特别是在这村子里的人都没有搬走之前的那一段记忆,真的是所剩无几了。大概从我可以记住许多事情的时候,这村子就基本算是空了。因此对那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没办法再去回忆。刘老伯是这个破败的村子里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人。

刘老伯虽然住我隔壁,可以算是邻居,然而也不算是。我能想起来的关于他的最早的记忆,那大概是他四五十岁时的样子。他很瘦,瘦的可以用一条来形容,但是很有几分力量。他的眼睛陷得很深,有点像两个小黑窟窿。他的头发稀疏得只剩了一点。夏天的时候,他多半是光着膀子的,有时甚至只穿条内裤,到处乱窜,却也不忌讳。

他没有自己的房子,小时候听大人说是他自己把房子给烧了,后来也终于没有再盖。村里的房子基本都空了没人住了,于他而言似乎也没有再盖的必要了,好心的便让给他住了。在我的记忆中,他是换了好几次地方的。有些人虽然在外面有了砖瓦楼房,但似乎也有住不得的时候,于是又跑回这村子,主归客退似乎是合情合理的了,这在以前还有,现在恐是再没人愿意回来了。再有一种情况是那房子实在是破的再不能住人了,而他又不善于去修缮。

刘老伯喜欢养好多的鸡鸭,也养狗,也养猫,所以鸡飞狗跳的,也很少有人愿意将房子交给他,然而毕竟还是有人愿意的,也就不至于流落街头了。偶尔我也会跑到他家去,不是我不敬,那跟猪窝真的没什么区别。就连煮饭的灶台也是乱成一团,锅盖黑乎乎一片,显然是有一定的“积淀”了。我说:

“您也该把这收拾一下了,至少让”自己住的舒服点吧。”

他是满口应承的,我下一次去他家,还是原来的样子。有时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也会帮他清理一下,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问:“一个人,您养那么多鸡鸭干嘛?”

“过年过节的时候,给他们送去。那城里可是吃不到土生土长的家畜啊!”

他说的“他们”是他的几个同族的亲戚。后来我才明白,他做的这些,只不过是希望有一天他走了,有个人替他处理后事。逢年过节的时候,他的那些肥硕的鸡鸭少了,多了几只幼小的。他总是一个人生伙做饭,也不见他往他的那些亲戚家里去。

村里人经常说他自己的事情不做,却多去理别人的闲事。我们那是山凹凹里的地方,离乡镇是挺远的。从我们那到镇上去,要走很长的一段山路。镇上的人喜欢叫他带些山草药材之类的,或者帮忙捆几捆柴。这些事情他倒是挺愿意去做的。作为报酬,他们多半会留他吃顿饭,买包烟,或者给他打壶酒。现在老的快要走不动了,人们不再让他帮忙了。

在乡下,春耕秋收,种田干活再正常不过了。但是刘老伯对这些事显然不是很上心。他还挺能干的那会年纪,就这样,总是有头无尾。然而这个“头”却也不一定是他想要做的,是给别人说的。春耕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开始浸种播种了,他的土地还是一片荒地。村里人都对他说,也该开始做了,然而他并不以为意。等看着别人家的田里都长出苗来了,他才开始翻出锄头来。其实他这人干劲还是有的,只是不愿意做罢了。记得有一天夜里,月亮正圆。半夜的时候,我隐约听到窗外啪嗒啪嗒的声音,但是没有太在意。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推开窗一看,一夜之间,垄上那几片昨天还是荒草漫生的土地,竟然全翻新了。然而也就是如此罢了,插过秧,他也极少去管它的,等到秋收的时候,都是从草丛里拔出来的。

我爷爷说,刘老伯是那种宁可让土地种满野草,也不愿让给别人的那种人。我也经常看到因为一些小事跟别人闹矛盾。闹矛盾之后,见着人,就总阴着脸,但慢慢的也就相安无事了。而这一次恐怕不再是这样了。在我离开家之前,他是住在我邻居的,之后原主人回来了。本来说好和他一起住的,这么大年纪了,大概也是不忍心赶他走。然而,他的种种习惯却让人无法忍受:养一群鸡鸭,又不打理,夜里还把电视声音开的很大。他们为这事闹起来了。后来他也许气不过,干脆把电视拆了。然而处在同一屋檐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事也不再同以前一样的不了了之了,他终于是搬走了。

现在,他又住进了一所离我家稍微远一点的房子,房子周围蔓草丛生,只有一条被踩出来的路可以进进出出。除了他自己,很少再有人再踏进他的那所房子了。如果有一天他悄然离开了,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呢。不久后,住在我那邻居那户人家,再次搬离了这个村子。

这个现在村子静的出其。夕阳下,三缕炊烟慢腾腾地升起来,微风轻轻吹着,白色的烟雾淹没在后山的莽莽树林里。


注:这篇文章写于两年前。这一次翻出来算了做了大幅度的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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