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安之
又是一个天高云淡的秋日。
莫白说,这样晴好的天气,最适合去香山公园看枫叶。
莫白钟爱枫叶。他说,枫叶是一种精神象征,象征着坚毅、人生的沉淀和情感的永恒。
莫白还给我讲了关于枫叶的传说——在枫叶落下之前就接住枫叶的人,会得到幸运;能亲眼目睹枫叶成千成百落下的人,可以在心底许下一个心愿,将来的某一天这个心愿就会悄悄实现;如果能与心爱的人一起看到枫叶飘落,两个人就可以永远不分开。
“我承认,枫叶的含义和枫叶的传说都深深打动了我。但……我最喜欢的还是那个钟爱枫叶的你。莫白,你不知道,你在给我讲枫叶时那虔诚的模样、深邃的目光,是多么的迷人……”
“安之,你知道吗?你装花痴一点也不像。”
“啊,我已经很努力了啊,你就不能配合一下,什么也不说,只深情地凝视着我,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嘿嘿,你懂得……你别想歪哦,我只是觉得,这样也算不辜负这满山枫叶纷纷落的唯美意境了……”
“哈哈,安之,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可爱!”
这是三年前的秋天,我和莫白第一次去香山公园看枫叶时的一段对话。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就绘声绘色地讲给了安然听。安然听完笑了很久。可是笑过之后,她却用一种很忧伤的眼神看着我,说:“安之,你真幸福,希望你永远都这么幸福,这么快乐。”
我是安爸爸在公园里捡来的孩子。安爸爸捡到我的时候,我还没断奶。恰好那时安然也还没断奶。于是,安家多了个女儿,就像生了对双胞胎。这件事从来不是秘密,毕竟街坊四邻都知道。
安之,既来之则安之。安然,平安淡然。安之安然,性格迥异,却情比金坚。我们从来不叫对方姐姐或者妹妹,而是直呼名字,因为我们很喜欢这两个名字。我们一起玩耍一起上学,又一起离开家乡到大城市工作,彼此照应。
安然是一个很开朗的女孩,她的眼睛极美,清亮纯净犹如水晶,是很少流露出忧伤的。我知道,当这双澄澈的眸子流露出忧伤这种东西时,她不需要任何言语上的安慰,她需要的只是静静的陪伴。所以,我默然。
安然的心事与一个叫凌潇的男子有关。和所有俗套的故事一样,她爱他,但他的心另有所属。不一样的是,安然的爱是寂静的,柔和的,悄无声息的。凌潇是否知道安然的心思,我不了解,也不会去问。因为我答应过安然,绝不插手她和他之间的事。
我曾经问过安然,爱他,为什么不对他说?
安然说:“因为我知道,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我。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他有他挚爱的人,他很执着。我爱他,也爱他那份专一,那份深情,我不想扰乱他的心,给他带来烦恼。”
与安然那份永无天日的单恋相比,我的确是太幸运了。因为我有莫白。
莫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我懂我的人。安然虽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却也不能算是很懂得彼此。譬如,我虽然尊重她的意愿,不过问她和凌潇的事,但内心还是无法理解她这种爱的方式。而她也不能理解我为什么明知道莫白对我一心一意,却还是会患得患失。当然,这些并不影响我们多年的姐妹情谊。
说到我的患得患失,是从去年夏天开始愈发明显的。那时候,莫白的公司刚步入正轨,他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还时常出差,一去便是十天半月,很少有时间陪我,就连电话信息也很少。那些日子,我常常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将一首曲子听到泪流满面。安然常来陪我,开导我,可我还是学不会独立,学不会坚强。
莫白知道我想他,知道我不开心,也总是一有空就与我联系,但毕竟还是有太多无奈。我一次次告诉自己,要理解要理解,可就是忍不住伤心。尤其想到曾经那些朝朝暮暮、情意绵绵的日子,更是悲从中来。
终于,在去年的秋天,我因抑郁症住进了医院。那些日子,莫白天天陪着我,或唱歌,或读书,或讲故事。出院后,莫白又带我去了香山公园。彼时枫叶正红,满山的红叶随风旋舞,整个公园俨然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绚烂耀眼,美得如梦如幻。时光仿佛回到了从前,与莫白刚相恋的那段日子,那感觉真好。后来每逢天气晴好,莫白就尽量抽空带我出去散心,去的最多的自是香山公园。
病愈之后的我变得有些古怪,时常做噩梦。梦的内容都差不多,都是在一片枫叶林中,火红的枫叶纷纷飘落,画面很美却透着一股阴森的凉意。我孤身一人,一步一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低声呼唤莫白的名字,然而,除了自己颤颤微微的脚步声和枯叶碎裂的“沙沙”声以外,世界如死一般沉寂。我感到害怕,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恐惧,我大哭大喊:“莫白,你在哪里?莫白……”
每次从梦中哭醒,莫白都紧紧抱着我,轻轻抚摸我的头,柔声说:“安之,我在,我一直在,别怕,我会一直守着你。”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莫白明明每天都有陪我,我却一次次的在梦中寻找莫白。更离奇的是,莫白居然从未在梦中出现过,就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我问过莫白,我怎么会这样。莫白说是因为我的抑郁症还没有完全好,潜意识里一直很害怕失去他,所以才会这样。我仔细想了想,除了这个解释,的确也没更好的解释了。
听从莫白的安排,我没再工作,每天在家看书、养花,日子过得相当悠闲。这一闲,就是一年。
这一年来,安然常来陪我。奇怪的是,安然很久没在我面前提凌潇了,好像是从我生病之后她就再没提过。等等,的确很久没见凌潇了,起码也有一年多了……
凌潇,是莫白的铁哥们,两人一起创办了公司。以前,我、莫白、安然、凌潇,四人时常聚在一起。凌潇风流倜傥,能言善道,与安然斗起嘴来特别有意思,常惹得我和莫白大笑不停。
那次,安然说凌潇心里爱着别人,说凌潇对感情专一执着什么的,其实我真的一点也没瞧出来。安然口中的凌潇很痴情,而我看到的凌潇更像个花花公子。不过毕竟了解不深,也许我看到的只是表面吧。
大概是我终日沉溺在莫白的柔情蜜意里,好多人好多事都全然忘了吧,居然一直没想起凌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