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公司内网征稿,标题“最美好的时光”,文题一下子擢到内心。这几天一直自问,最美时光是那一段?记得以前写过一篇“曾经的温情”, 一直把那段过往看做最美时光,但那段念念不舍的世界,早已烟消雾散。
父亲的突然离去,母亲的世界就完全崩塌了,沉重的打击足以摧垮她的全部身心,很长的一段时间,生活全由两个姐姐在操持。可姐姐们也有各自的工作及家庭,凡事不能周全。思前想后,念及我工作在外,远离家乡,独留母亲一人在家睹物思人,甚为担心,心生:“母亲在,不远游,游必相携”。
处理完家事,带了母亲,临公司不远,租了间小房安营落脚,想着母亲在,再不用吃食堂,彼此也有个帮衬。往后远离老家,不见亦不念,于母亲也是一种疗伤的方式。母亲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没出过远门,父亲在时,凡事都是他操心,母亲除了照料我们姐弟三个的起居饮食,基本依赖父亲。而今不远千里跟我来,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对年过半百的母亲来说是个极大的挑战。
那时母亲念我立足未稳,尚未成家立业,生活尤为节俭,对于钱更是过分的看重,我三番五次数落她对生活的苛刻,母亲则总是淡淡地回应:“小孩那知世事的艰,往后处处都需钱赶”。简陋破旧的出租房,一床,一衣柜,外加一台煤气灶,没有现代化的一切设施,只有母亲和每天吃饭准时前来的我,日子简单、充实且幸福。
一个人无法抗争或者不能抗争的时候,所受的痛苦无法从现实中解脱的时候,总要寻求一种慰籍,母亲很早就信奉基督教,只是父亲离去,使得她对自己的信仰更加坚定。几天的适应期一过,母亲就嚷着带她去市区找教堂。以前在老家,每周礼拜天教堂的祷告仪式,母亲固定要去,在外依然不变,找到教堂带着往返两次,第三次因我值班,母亲就独自前往并且安全返回了,晚些时追问,母亲一边做着饭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字不认得,嘴还有一张呢”。单是厂区往返市区两个小时的公交路线,中途倒两次车,闹市人群中,不识字,无方向,母亲是怎么做到的?
少时家贫的母亲没上几天学就被外祖父从学校拉了出来,不识字就此成了她一生再也弥补不了的遗憾。时常见她捧着《圣经》在看,笑她认得?她却时常辩解说总归认得几个的。每天下班吃完晚饭,照例陪她读几章,过程中她时不时喃喃自语:“经书写的多好,你没事多读读”,待要合书,母亲总有些意犹未尽,多半是催促再多读一章节,等到读完时常叹一句结束语:“要是你外公多送我几天书该多好”,语气无奈且忧伤,让人愧疚不忍。我时常想,母亲的信仰何至于如此坚定,十几年从未动摇,偶有闲聊中讲些关乎在她身上应验的神奇故事,谈到艰难困苦的岁月中主耶稣发挥的超自然的神奇力量。学生时代的我,满脑灌输的都是自然科学,总拿宗教与封建迷信划等号,对宗教有着偏激、狭义的理解。而今,母亲身上的那种由强烈信念所产生的一种超自然的精神统一的定力,时有被她祈祷感应到了,应该也是有的罢。
母亲在农村劳作一辈子,突然让她放下是极不情愿的,来了一周不到,母亲正式说出她的内心想法:“外出谋工”。那时虚荣心作祟的我五次三番苦劝,无奈执意要去,没几天背着我就做起了厂区的环卫工,于是上下班的途中,每每都能看见母亲拖着长长的扫把行走在公路上的身影,瘦小且倔强。在她看来,这份工作合情合理:“一来自食其力,二来能让时间过得快些”。质朴随和的她,与新同事们相处颇融洽,有家在附近的,送了几分旱地给她,乐得她忙前忙后,买来花生种子,翻土、播种、施肥,仿佛回到了老家,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终究还是离不开土地,人亲土也亲。
时常晚饭后,和母亲并肩漫步在公司外道的青石小径上,任由晚风吹拂,花香袭人。或有一天,母亲兴致很高,突然提出比赛跑步,反应不及,母亲已经起跑了,留下我望背兴叹,印象可没见母亲小跑过啊。隔段时间母亲又托我给她买副老花眼镜,一时无心没留意,没几天,傍晚去看她,母亲戴着一副老花眼镜,端坐在昏黄的电灯下穿针线,刹那间画面跳进孩提时,母亲端坐在床头纳鞋垫的模样。我不忍,靠近轻言:“眼睛看不见就不要做了,市面上卖的多呢”,母亲头也不抬,也不责怪,只是淡淡地说:“你走路费袜子,鞋跟总是磨,买的鞋垫没有自己做的好”。父亲的离去,母亲把她的爱毫无保留地给了我。
儿时的记忆只能看到往事的一个轮廓,根本不可能回忆更多的细节,我想不起孩提时母亲看我的眼神会不会比现在更慈爱,也记不得孩提时母亲揉我在怀中会不会比现在更温暖。而自己生性敏感脆弱,在乎内心感受远过与现实世界的境遇,灾难来临,幻想受到打击时,仍沉浸在那个残缺不全的梦,更没试图是改变现状,以适应新的生活。而母亲,在她的世界刚刚崩塌之际,不成想坚强如此。
母亲一生操劳,悲痛之余还一如既往保持着忙碌的常态。对于母亲,有些关爱、有些宽慰来得太迟。而那整整一年半的陪伴与相守,则是我最美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