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莫名其妙地想起自己初中时候,写的几句酸气极重的小情歌。搭着民谣的调子,什么“大雪纷飞的日子吹白了年华”,什么“她再也找不到等待的他”,诸如此类,与校园里某些因自认清高不与其“同流合污”的非主流女生并无二致。为了具象化地向高中同学解释此歌音律,我还开玩笑似的用了“萨顶顶唱梵语式的辽阔”来形容。
想来为了遮掩内心的尴尬私情,还是用足了想象力来粉饰太平的。真实情景却是:某南方小城十多年一遇的大雪,落了个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少女的明黄色自行车在铁锈味儿的大地上飞驰,遥遥前方,少年似一道亮黑的闪电,刺进令人不知所措的白茫茫里去。少女清晰地记得自己是一身冬季校服,配红豆色的围巾,经典的言情小说女主装扮。少年越行越远的时候,少女觉得天地一片光明。我的隧道都光明。
他只是回过头对她说了一声“再见”。很顽劣的语气,明明有捉弄的意味。少女却代入感很强地把整个场景拉成一个慢镜头,大雪纷纷扬扬,覆盖少年的眉毛眼睛鼻子。少年嘴里的白气让眼前的雪花一片翻滚,像是整个天地都是他呼出的气息。都是那一声告别。
少女太感性。后来有人劝她,对某些似是而非的情愫,该是“别去追,不必追”的。这样一说倒也是,只是那年冬天的铁锈味儿、红豆味儿,想必是一生难忘了。
记得有人笑称,过了那么多年,你还是那么小。我说不如说是幼稚,那么多年了,还是不懂何为成熟。一阵沉默。对了你看那么多年居然只下了这么几场雪。是啊才几场,下一场雪老上一年,我也不过几岁。但是今年都下了三场了。是啊,老天嫉妒我年轻,想要我老得比常人快些。
和小埋谈到成熟的定义。我说不为他人绑架想必是成熟的一种表现。她说要一直优秀地做一个好人。那做好人比优秀难多了。V就是那样的人呀。她理所当然的语气。
每次下雪都会想到张岱的“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然而后人称妙的往往是这句“唯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窃以为是古今有了参照,现世人多少沾了点同大明才子共赏一方山水的光。无论如何,一下雪就想到西湖总是不会错的。虽然有些随大流的媚俗,但不可否认若是半个杭州人,脑子里没点对“断桥残雪”的念想,说出去未免欺世。
于是每次下雪,必去断桥望残雪。第一次下得倒是“未若柳絮因风起”,可惜贪着被窝的暖,在人最少雪最大的子夜失了赏雪的雅兴。好吧这么晚又能看得见什么呢,先是一顿自我安慰,看了票圈勇士们po出的一张张夜西湖,又是差点咬碎牙齿,却只能往肚里吞。当然朋友圈从来不缺“第一个吃螃蟹”又要“广而告之”的同龄人。
第二次的雪,下得那是“大如席”。有人说,等杭州下雪等了两年。我想我总归是幸运的,统共来杭半年未到,却已是见了两场雪了。还好对断桥残雪的罕见程度倒是有所了解,当即抛了手中废话连篇前言不搭后语的《管理学》,二话不说出了门。
走的是小时候常常与爷爷散步的宝石山。那时候路还窄,黄龙洞里有一堆老人打麻将,动不动就“胡了胡了”,自己输了也不恼,很书生气地再来一局,倒是像下棋。爷爷在路上会时不时碰到相熟的人,或战友,或麻友,或是同样天天爬山的熟面孔。我很和气地叫着“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往往能博得个“可爱”、“乖巧”之类的称赞,虚荣心小小满足了一把。
算起来从来没有见过雪中的宝石山。印象中是清透的,一下雪就沉甸甸得静了下来。站在山脚阶梯前,不知前后绵延的是雪或是云朵,毫不掩饰地铺陈开来,还是一句“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却已经不见群鸟归林。
我一直没敢看完《红楼梦》。看了一半的时候,我大致明白,这是给神仙看的书,若真是看了进去,大概能把自己活成神仙了。神仙的爱恨,岂是凡人能懂的。凡人亦无需懂得。
太过美丽的东西,往往不能看。也不能写,也说不出,也在心口难开。或许本人文字功底还远远不够,或许以后能写得出来?谁知道呢。有人说留了东西在我心里,后来我发现是自言自语,“有人”终究是假托之词。真希望你能给我留下一些东西永远不会丢,真希望你能青春永驻容颜不老,每下一次雪就小一岁。
自从有了断桥残雪这个名字之后就再也没有断桥残雪了,芋圆对我说。到处人头也是缺乏想象力的一种旅游景点。我随大流拍了一些照,有些厌倦了“雾凇沆砀”——或许还能称之为——的景致。人总要一个寄托。我现在的寄托是宝石山。他说,迷路也好、也好,反正都是在山里。也只因为在山里,我才甘愿迷路呀。我忍住没回后一句。
后来小埋和我说,她好想看断桥残雪。帝都什么雪景没有,就算断桥残雪,也能在昆明湖造个八九不离十的。我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想看。就像我,铁锈味儿的大地,红豆色的围巾,都是一个符号了。一种象征,一次非条件反射。
我说你那么苦心经营字字斟酌地和男神斗智斗勇,还不是为了认输的时候在他面前更好看。当然我是在心里说,话到嘴边就只剩,“真那么喜欢男神?”
她反驳,不是男神,是神仙。V是我的神仙。我始终难以忘记她那种非常笃定的语气,和少女那种一定要把少年说“再见”的情景拉成慢镜头的习惯一样,她一定要把“男神”和“神仙”区别开来。看来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患有“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山也不回头”的顽固强迫症,只是少女和小埋都非常固执地拒绝相信。
以至于后来她的神仙有了心尖尖上的人儿之后,她对我说的“众人的神仙、一人的凡间”时,虽然心里多少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我依然没敢把《红楼梦》看完。等哪天我的神仙下凡,大概也能说服自己了。我没来由地一句,结束了这场谈话。
记得《琥珀》里有句顶有意思的话:谈情就像下棋一样,谋篇布局、起承转合是最基本的;还要纵横捭阖,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对男神,我一直没说,自己的下一个寄托是上天竺。我也忍住没说,只是道了句“晚安”。很开心我不是最后需要结尾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