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走了。
妹妹从铜川过来看望母亲和我刚出生不久的儿子,晚上看电视时无意提了一句:小黄死了。母亲和我同时楞了。正在月子里加餐的妻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在我们的家庭成员里,小黄是特殊的一位。它在我们家生活了将近十年,陪伴父母度过了无数个日夜。
小黄是我们家的一只狗,也是这几年中唯一的家养动物。据说当时是小姨家的母狗产了几只崽,母亲恰好路过,小姨便送给母亲一只。小黄刚来我家时,全身毛发呈黑灰状,黑黑的大眼睛提溜提溜转,彼时前院尚有一株竹子和几棵紫茉莉,一到傍晚花香弥漫,毛茸茸的小狗一会跳起前腿一会撅起后腿,可爱极了。母亲和妹妹欢喜的不行,给它取名“小黑”。
不过,对于养狗这件事,我却始终不同意。原因很简单,有一天它总是要死的!这个理由看起来可笑,但却是我从小到大养育小动物们的经验和内心无法抚平的害怕。我见惯了太多悲伤的场景。自我记事起,父亲不止一次把狗埋进地里,扔到破窑里。而我则目睹了母兔产崽之后小兔子被老鼠吃掉眼睛的惨烈场面,以及柏油路上羊被车撞死的多起事故……这一切让我对养育小动物忧心忡忡。
尽管我不同意,但母亲既然受姨所托便小心养起来,甚至呵护备至。终于,小黑成了我家养狗史上的第三只狗。狗娃小小的,仿佛婴儿。当然,母亲也是如婴儿般对待小黑。每天大清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先给小黑和奶粉,开水怕烫凉水又担心太冷,热凉兑好奶粉用筷子搅拌均匀,才把盛着奶粉的碗端给小黑。后来小黑一天天长大,有一天我发现母亲竟然在给全家蒸馍之余,用玉米面专门给小黑蒸上了狗馍。小黑和我们吃着一笼馍,俨然一位特殊的家庭成员。
母亲没料到这次到咸阳照顾妻坐月子,小黄就走了。我也感到意外极了。听妹妹说,父亲把小黄埋到了家中的玉米地里。我略有一丝安慰。不过,这真让人难受,尤其对我这样一个从小就跟着放羊的农村娃来说,我清楚动物对农家意味着什么。
恐怕最难受的还是母亲。这近十年的天气里,下地回家打开门,母亲最先检查的是小黄的饭碗。出门前第一件事是要安顿好小黄。冬天后院的板棚下空空荡荡,为了不让小黄感到寒冷,母亲会专门给它抱去秸秆,以便它取暖。我还记得它刚来我家的那年冬天,母亲把它抱进屋中,放在软绵绵的鞋盒里,屋内炉火正旺,室内一片温暖,我们姐弟三人不时注意着小狗,隔一会看一看,隔一会摸一摸,真是宝贝。
我能想到的这些片段寥寥无几,而小黄之于母亲,是家庭成员,是保护神,是陪伴更是心灵的寄托。这些年我们常年在外,小黄像我们的手足一样守护着母亲和父亲。“它只是不会说话,但心里什么都知道。你看它的表情,它的眼睛就知道。”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小黑的黑毛发渐变成黄色,这之后我们最终改口称它为小黄。上高中的那些年月,我每周六下午回家,推开后门,迎接我的总是小黄“汪汪汪……”亲切的叫声和它摇动尾巴的欢快。
我现在才想起来我甚至不知道它的品种。小小的,短腿儿,走路姿势有点罗圈腿,永远感觉长不大长不高。过了几年,因为小黄吓过一次客人,母亲开始把它拴在后院的板棚下。从此,我家的后院便成了它唯一的去处。工作之余,有时候我难免想起它。我会把自己想象成小黄,站在它的角度去看人,去看母亲和我们的家。看《一条狗的使命》时我泪流满面,我觉得小黄的一生乐趣无多,不自由,甚至没有过过多少肆意放达的日子。不过,每条狗都有它的使命,或许它的一辈子,仅仅是守候一个家。小黄的生命可怜又伟大,平凡又不平凡。
悲伤浸透了母亲的心。母亲坐卧不宁,在房子里踱来踱去。
小黄有一天总是要去的,我安慰母亲。而母亲不停说,如果我在,它还可以多活几年。我在网上查了这种狗的年龄,大概也是十年左右的寿命,但母亲显然不认可这样的说法。“肯定是你爸照顾不周,一定是的。”
妹妹给我们回忆起小黄离去之前的那几天,它不吃不喝,死的前一晚声音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呜呜哽咽,仿佛水壶里烧开的一壶咕嘟咕嘟的沸水。第二天,它就死了,没有见上母亲,它就闭上眼走了。
这给我们灰暗的心又增添了一层伤悲。我在心里不停默念,“但愿它是寿终正寝,希望它的灵魂能看到我的这些文字,来世再做一条好狗。”我的可笑的预言应验了,这结果理性又干瘪,但我的难过却和母亲一样,因为它实实在在真真实实,曾给了我们那么多欢笑和期待。
袁远
2017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