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号更停的这几个多月，我去生了个孩子。
孩子满四个月了，终于能从鸡飞狗跳的新手妈妈生活中缓过神来。先写一写“生孩子”这种传说中“突破人类极限”的疼是一种什么体验。
生孩子到底有多痛？痛到大男人体验模拟电击，三分钟就嗷嗷乱叫败下阵来；痛到新闻中的产妇，挺着肚子爬上待产室的窗台，宁愿跳下楼也不要生。
怕疼如我，怀孕时就收集了很多顺产日记，当时是想给自己进行“免疫疗法”：看多了血淋淋的经验，到自己生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发现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嘛。
但人算不如天算，生孩子没有最疼，只有更疼。常被人说“个子高，好生养”的我，居然“天赋异禀”地超过了那些帖子里的产妇，足足生了40个小时。
见红住进医院是五月的最后一天，老母亲盘算着，孩子明天应该就能出来，还能赶上过六一儿童节，以后生日和儿童节一起过，可以省下一份礼物呢。然而机智的娃成功躲过了六一，在六月三日的凌晨才出生。
一分钟都没睡着的两天三晚中，分两天挂了24小时的催产素，医生说催产的宫缩疼痛是自然分娩的两倍，也就是说我被“突破人类极限”两倍的疼痛，足足折磨了40个小时。
在忍耐剧痛的过程中，我不由地惊叹造物主是最精妙的“酷刑设计师”：一刀毙命的疼不算什么，反反复复的折磨才酸爽。宫缩的疼真的是能让人丧失理智，但就在你扛不住的时候它会停一两分钟，让你喘口气，这样你才能继续挨过下一个五分钟的疼痛啊。
生完后，朋友说你生个孩子吃了那么多苦，会不会产后抑郁？
痛和苦是两回事，漫长的分娩的确给身体带来了伤痛，直到现在，腰依然会疼，但丝毫没有感觉到“苦”。求而不得谓之苦，孩子是我自己选择要生的，这疼也是我自找，何来的苦呢？
我没法想象，那些自己没想清楚，完全是因为丈夫或者长辈催生才怀了孕的女人，躺在产床上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大概只能靠咬牙切齿地痛恨催生的人，来抵抗像海浪一样不断袭来的阵痛。
所以作为“过来人”，当被人询问生产经验时，我不会先告诉她产前要做哪些催产的运动，不会告诉她对付阵痛不能靠喊，而是要靠呼吸法，我说的第一个经验是，一定要想清楚后再生孩子，因为只有想清楚了这个问题，后面技术性缓解疼痛加快产程的方法才有意义。
为什么要生孩子？这真简直和“我是谁？我要去哪里”一样充满奥义的终极哲学问题。很难想象一个连自己都没有活明白的人，如何坚定地要带另一个生命来这世上。
这里不得不插播一下娃他爹，G先生。我常想如果他是女人，一定是那种特别从容进产房的人。因为生孩子，对于他来说是生命的意义所在。
“他一个80后，怎么和我们老一辈一样看重传宗接代，真是奇怪啊。”有这么一个积极生孩子的女婿，不用亲自上场催生的外公外婆，抱着外孙乐呵呵地感叹。
这源于他有一套建立在进化论基础上的三观。根据他的三观，人类的生存与大自然所有的生物一样，受“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底层逻辑支配，活着的基本要义就是把基因留下来，并且让后代在生存竞争中获得生存优势。
虽然我不全然认同他的理论，但有一套独立且完整三观的人，在面临选择时会更有方向感，做好决定后也更加坚定，这无异于拥有了信仰。
作为G先生的人生合伙人，在生孩子这件事上，我有着不一样的初衷。
我不认为人活一世一定要通过生孩子留下自己的基因。人之所以为人，比起其他动物而言除了有生物的基因，还有文化的基因可以传承。即便我死后没有留下后代，但我的书被后人阅读，也算是传承了一部分我的文化基因。
我也没想要通过养育一个特别优异的孩子来获得成就感。因为我的野心是让自己成为很厉害的人。
但我更不是因为虚无的母爱而生孩子，我十分坦诚地承认生孩子的私心：从出生开始重新体验一次生命的成长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能与曾经的自己和解；在家养育孩子，会让我拥有了更多写作的时间；虽然不是因为害怕父母失落而生孩子，但看到他们儿孙绕膝时的幸福，我也获得小小的满足。
这些都是我在决定生孩子之前，在心里权衡过的“好处”，在这些想要得到的好处面前，要承受生孩子时的痛苦成为了多么微不足道的代价。
很不喜欢将默认将“母亲”这个词与“无私”绑在一起，也不需要将“母亲”高高架在“伟大”之上。
似乎为了自己的好处而生孩子就是政治不正确。很多女性也被这样的道德驯化，沉溺在“自我牺牲”的场景中，最终反而导致心态的崩塌。
我始终相信成年人的选择是自由的，即便是那些看上去被丈夫催生的女人，最终她也是权衡之下“自愿”选择了生孩子：虽然不情愿，但也好过为了不生孩子而争吵，好过为了不生孩子而离婚。那么就请坦然承认生孩子给你带来的好处，这不是为了替别人圆场，而是为了捋顺自己的心情，用迎接而非抗拒地姿态来面对分娩的巨痛。
六月三日的凌晨，助产士说，看见孩子的头了。我张着腿躺在产床上，没有打麻药，下身被生生剪开，助产士双手按着，将整个上半身的重量一下下地压在我的肚子上。
忍着巨大的疼痛，盯着走廊上的时钟，我知道疼痛来得越猛，就越向自己的目标靠近，那一刻，我浸泡在无边的疼痛中，像漂浮在一片冰洋中，看见海面升起金灿灿的光，疼得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