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臻华 文
1
王太的假牙掉了，早晨漱口，一口水下来，她发现她的假牙少掉一颗，她在卫生间、厨房、厅里来来回回的找，硬是没找到。刘琳洗漱时，发现洗脸池底的漏水口卡着半个米白东西，边缘一根细金属，她捡起一看，是半颗牙，她有点恶心地放在池面上，明知是刚才婆婆进进出出找来找去没找着的牙，她却没有作声。心想这牙是坏了，装上去是不可能了，所以她不作声，说啥都是废话，她不想说废话。
说起来，这牙也该坏了，装了有六年了。六年前，老太太对她唠叨说牙全掉了，吃不了东西，她开始听得没当回事，心想，她有五个儿女哩，她不过是儿媳，而且是老小，要带她去装假牙，也轮不到她。
好像大家都很忙，谁都没把老太太的牙当回事。年纪大了，牙口坏了，这是很正常的事。刘琳觉得不正常，牙不好就吃不了东西，吃不了东西就身体不好，这是大事。刘琳的牙坏得早，医生说三十岁的她有五十岁的牙，她已经给她的七颗牙装了套。但刘琳还是不愿意带王太去装牙，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妈，万一装得不好，那就里外不是人，出力不讨好。但她又愿意王太早日把牙的问题解决，所以她就旁敲侧击地给她老公说、给她大姑子，小姑子、她们的兄弟说。他们嗯嗯嗯，说好，老太太这牙是要装。转眼半年过去，牙还是没装。她看不下去了，直接去牙医诊所那里把钱交了，领了老太太去，告诉她以后自己抽空去把牙装上。
就这样，王太把牙装上了。逢人就说她儿媳妇好。刘琳知道，自己没那么好。只是听她总说牙不好，听烦了。
2
这次，刘琳决定不论王太怎么说，她都装作没听见，不是不舍得钱，是心里不愤，凭什么就该她带王太去补牙？她的儿女们都干吗去了？她不过儿媳而已。何况她已经照顾王太的饮食起居了，他们亲生儿女还不应该带老娘去补牙吗？只要他们愿意带去，她出钱都没关系。那天她小姑子来家，她还特意把医疗卡拿出来给她，要她周末抽个空带她老娘去把牙给装了，快过年了，吃东西太不方便了。
小姑子说好，钱不用她出，她医疗卡上也有钱。
周六，刘琳加班。突然接到小姑子的电话，说：“你有空没？快过来一下，老太太非要你带得去原来装牙那个诊所。”
“噢？好。”
刘琳就和小姑子带王太去了原来那个牙医诊所。牙医看过老太太的假牙、仅剩的几颗真牙和牙腔，说：重装没问题，上面都装，1200元，不能再少。另外有两个牙脚，要拔掉。她一听，沉吟了一下，对牙医说：“那我们回去商量下。”
老太太八十五岁了，哪能随便拔牙，总得先去医院拍个片子，确定有心脏病之类的没有，尽量把风险降到最低。
出了诊所，刘琳把意思对小姑子说了。建议小姑子下周带到她大嫂就职的医院，去拍个片子。
2
只差三天过年，王老太的牙还没装上。王老太的大儿子接她去家过年，说住到元宵节再来刘琳家。刘琳想：那正好，在他家住，到时大嫂带去装牙也方便。
正月十一，刘琳家的就接到他哥电话，要他上午上他家去接老娘。
半个月不到，王老太又回到了刘琳家。
午餐，刘琳特意煮了胡罗卜排骨汤，牙口不好的人，有汤好下饭。
刘琳给婆婆先盛好一碗饭，王老太却说不要那么多，她往锅内扒回三分之一。盛了汤，饭却吃得很慢，不时的有汤饭从她嘴角往下掉，撒了半桌。晚饭，她也只吃了以前一半的量。
″怎么越吃越少？吃这点哪有饱7？！″
″这些饭都多了，牙龈发炎了，痛得很，不想吃。”
刘琳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很生气，那个人咋回事啊？他不是亲生的啊？老娘的牙他一点都关心，就赖着我管吗？再也怎么说，他家一个人在医院上班，也方便，竟然不带去，是怕费钱呢还是怕麻烦？我又没说不给钱。好吧，我也不管，又不是我老娘，谁爱管谁管，反正我管了饭。
每餐看着婆婆吃饭，刘琳觉得特别别扭，肉要用双手一点点撕烂，青菜切得细细的、煮得软软的,她还是嫌硬，饭越吃越少。刘琳实在看不下去了。
这天一早，她把医疗卡拿给还躺在被子里的老公，沉着脸，说：“你说你们几个到底是不是亲生的？老太太的牙坏了，要装假牙，你们谁都不着急，现在她饭越吃越少，原来中午吃两碗，现在吃一碗，原来晚餐吃一碗，现在吃半碗，她的牙龈发炎了，都肿了，还不带去看，我都看着着急了！今天无论多忙都先带她去医院看，给她拍片子，上次那个医生说要拔牙，这么大年纪，没拍片子谁敢拔？这个必须得你们作儿女的作主。别一个个尽指望别人！”
“好，我今天一定带她去看。”她老公看了她一眼，打开了电视机，此时正在播新闻，他每天必看。
刘琳松了口气，心想老公带去也是应该的，他们都视而不见就算了。
九点。老公打来电话，说老太太怎么也不肯去，非要过完正月再去。好吧，这老太太，够犟！
中午，刘琳下班回家，赶紧进厨房做饭。王老太跟了过去。
“我不是不想装牙，我是想过完正月再装。”她看看正在切菜的刘琳，欲言又止。到厅里转了一圈，又回到厨房，说：“我在大东家，他们了说了要带我去医院看，是我自己不肯去，我想等过完年再去，大正月的，去医院晦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过完正月就去。”
“看病还挑日子，你这牙不装吃不了东西，不吃东西，这身体咋办？”刘琳答了一句。心想，原来是误会了他们，没有谁不管老太太，是她想多了。
3
转眼，正月过完了。再转眼，二月也过完了。三月又快过掉一半了，王太的假牙还是没装上。
刘琳心想，他们说好了带她去，怎么还没动静，要是小孩子换牙，这两个月过去，牙都长出一截了。这次，刘琳决定不说话，看他们拖到啥时候。
清明，远在珠海的表弟徐浩君一家陪母亲回乡踏青扫墓，祭奠先人。两兄弟在酒店宴请表弟一家，让两姐妹好好地叙旧。
两位老人均已八十多岁，一见面，就手执手，两眼泪汪汪。王太比姐姐小两岁。姐姐看起来至少比她年轻五岁，银色头发齐耳，梳得一丝不乱，身着紫色金丝绒旗，颈间一条珍珠项琏，腕上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镯，显得雍容华贵。
“”妹妹，你怎么气色看起来很差呀？现在，我们遇上了好时代，你可要保养好身体，多活几年。年轻的时候我们遭的罪，现在都要补回来。”
“还不是这牙闹的，现在什么都有吃，想吃却吃不了。 ”王太叹了口气说，却很含糊，好像嘴里含了个球。
“你咋这样说话呢？都听不清楚。”
“这不原来装的假牙掉了，说话关不住风。真加是（确实）不方便，啥好吃的也吃不了。”王太张开她的嘴巴给姐姐看。
“哎呀，假牙掉了赶紧去装啊！这样拖着，怎么行？”她抬起头看向刘琳他们，“你们对老人不够关心哟！”
“没有没有，这事不赖孩子们，怪我自己。过年前和正月里，孩子们都说了带我去装，是我自己不肯去。”
“那正月都这去这么久呢？”
“孩子们事多，老大家在装修房子，老二家最近接了个工程。”
“听听，你们听听，你们不脸红吗？就你们事多，就你们忙，装修房子是大事，做工程也是大事，就老娘的牙是小事！”
刘琳家的和他哥家的都低了头，没敢作声。
"来来，上桌上桌，吃饭不谈政治，会影响消化。”徐浩君笑着拦住了他娘的话。他端起碗给王太盛了一碗怀生、排骨肉丸汤，然后给他娘也盛了一碗。大家依次坐下来开始吃饭、叙旧，桌上的气氛亲切随和。
“小姨，这次我们回来，您干脆随我们到珠海转转，趁着现在腿脚还能走走，正好我们您和我妈姐妹俩多唠唠。”徐浩君望望他母亲，提议道。
“七十不过夜，八十莫出门，这么大年纪，出门千难万难。”王太摇了摇头。
“小姨，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人家外国老头八十多岁还开飞机哩。在珠海，你们这个年纪的，打太极的，登山的，旅游的，可不输给年轻人。”徐浩君指指他母亲：“您看您姐，练太极，这简直是童颜鹤发、老当益壮有木有？”
“去吧去呀，去散散心，也见见外面的变化。”王太的姐姐也说。
王太望向她俩个崽。
“您自己作主。”
清明过后，王太随徐浩君一家踏上了前往珠海的路途。
一个月后，徐浩君送王太回到家乡。刘琳和老公到火车站接她。她一看到儿子儿媳，就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她的嘴巴：“你们看，浩君带我装了新牙。”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第165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