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叠的爱--写给父亲

寒色,静隐夜雨。路上的行人,纷沓而归。

他,站在小小的阳台上,双目深邃而有神,若有所思地凝望着远方。一道白雾似的光,轻轻的流泻进来,散落在他苍茫的脸上。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颤抖。 时光如水,从指尖间轻轻的划落。我都忘了有多久,没有仔细端详过眼前这个男子:他挺拔的腰杆子,微微的往下垂;额头上多了几道皱纹,或浅或深;华发,无情地在他的双鬓扎根。我看见,时光在他苍茫的脸上斑驳,想必他也把我的日渐消瘦看在眼里;我把他的岁月留痕,刻在心底,他也一定会心疼我多年以来的漂泊流离、颠沛闹腾。

只是,大多的时候,我们不说。

熟悉而又陌生,这该是多么微妙的一种关系啊!

如果,我们是知己,那么,我们会无话不谈,促膝长谈。彼此心有灵犀,甚至默契得,只要对方的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如果,我们是恋人,那么,我们会嘘寒问暖,朝思暮想;我们会短信电话不断,相互倾诉对彼此的思念与牵挂;如果,我们是伴侣,那么,我们会相互依偎,会长相厮守,不离不弃;如果,我们只是朋友,那么,我们会打打闹闹,远远的关心,远远的分享,然后各自生活,各自精彩。可是,我们是父女,有着血缘的至亲。我们不会像知己一样,心有灵犀;不会像恋人般热烈甜蜜;不会有伴侣间的承诺和爱火;也不会像朋友般的打闹欢笑。

我不会再像儿时一样,向他撒娇,骑在他的肩膀上嬉戏,或是被他捧在掌心,在耳边呢喃。他也不会再像儿时那样,牵着我的小手满街跑。成年后,大多的时候,我们选择了静默,静默地吃完一顿饭,静默地看完一个晚上的电视剧,然后不作任何评价。而这样的沉寂,不知从何时就已经在我与他之间悄然无声地形成。是长期的背井离乡,不能朝夕相对而造成的沟通障碍?还是年岁的增长,思想观念上的代沟?

然而,这种微妙的关系又不简单。所谓父女一场,终究是一场千年修行的缘分。我们在岁月的流逝里,看得见彼此的当初。 他,见证了我的每一次成长,我的任性,我的放纵,我的倔强;而我,见证了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包容与付出,他的默然,他的呵护······

渐渐的,我体会到,我许许多多的第一次,似乎都与这个男子有关。

第一次,绘画。当我还是个懵懂的孩子时,是他手把手教会了我画线条,让我第一次对绘画产生了兴趣。

第一次,练字。刚上小学三年级时,学校要求学会用圆珠笔。写字扭扭歪歪的我,在父亲精心挑选的字帖下,开始了练习·····

第一次······ 

我记得他生气时,抽起皮鞭的愤怒;记得他讲故事时,无趣得让人发困入睡;记得离别时,他那不舍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远去的车子移动  。他记得我儿时的无理取闹,记得我哭成泪人儿的窘态,记得我的欢笑,记得我成长过程中,那些一点一滴的荣辱和悲喜。他知道我,在初始生命绽放的时刻,鲜为人知的的“秘密”,例如,某年某日,我为了逃避上幼稚园,曾经傻乎乎的躲进过蚊帐(囧);某年某日,我因为好奇贪玩而留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某年某日·······

渐渐地,我明白到,我们之间的这种陌生,源自于含蓄的情感表达。

冬夜的街巷,很黑。星光忽隐忽现的,透过窗户倾泻进来。我提议到外面散步。他披上一袭外套便走到了屋外。昏暗的月光下,两道瘦长的影子,一左一右,摇曳在寒风中。

他问:“最近工作还好吗?”

  “嗯,也就那样吧!”

“身体可好?”

  “嗯,还行,还是比较经常感冒。”

“工作归工作,生活归生活。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不要为了工作而忽略了身体啊!”他又像往常一样,用简短的语句关切地询问。

有光的时候,他迟疑地说:“我觉得你,又瘦了!”

我多么想说,“爸,你又老了·····要多注意身体·····”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席慕容有首诗,叫《我折叠着我的爱》,里面有这样的诗句:“我折叠着我的爱,我的爱也折叠我,我折叠着的爱,像草原上的长河婉转曲折,遂将我层层地折叠起来。我隐藏着我的爱,我的爱也隐藏着我,我的隐藏着的爱,像山峦隐藏了燃烧着的秋林,遂将我严密地隐藏起来。我显露着我的爱,我的爱也显露着我。我的显露着的爱,像春天的风吹过旷野无所忌惮,遂将我完整地显露出来。我铺展着我的爱,我的爱也铺展着我。我的铺展着的爱,像万顷松涛无边无际地起伏,遂将我无限地铺展开来,反复低回,再逐层攀升……”

冬夜里的街,冷冷清幽。月光,洒落在这个瘦弱的男子身上,身影越拉越长,在寒色中隐没、颤动,似是在诉说着一种无以名状的痛。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回到了小时候,他的大手牵着我的小手,从闹市走到巷陌,从过去走到未来。直到终于有那么一天,这双小手也变成了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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