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国,一个忧伤的记忆
沙草迷离黑水边,何王建国史无传。
中原灶具长人骨,大吉铭文草隶砖。
这是古人描写“黑水国”的诗句。从甘州古城沿312国道西行十多公里,就会看到数段残垣断壁的古城墙、烽火燧静寂在沙砾之中,这就是“黑水国”古城遗址。《甘州府志》称:其地在唐为巩笔绎,元为西城驿,明则称小沙河驿,当地人呼之为“老甘州”或“黑水国”。
千年后的这个夏日,我脚步轻轻的来到了这里,带着祭奠的虔诚和庄重,走在黄沙茫茫的古城遗址上,仿佛怕惊醒什么,因为我知道。在我的脚下,沉睡着一座千年古城。这座古城的沉沦并不是由于铁血和马蹄的蹂躏,而是由于一场天灾。《扰新记程》载:“隋朝韩世龙守黑水国驻此,有古垒四,去后一夕为风沙所掩”。算起来,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千百年里,多少樯橹灰飞烟灭,多少佳丽腐骨一堆。但我脚下的这座古城,静静的定格在沙砾之下,年复一年的看着江山易代,黒河西去。
在正午的阳光下,原始的黄土城池,只剩下一个基本的轮廓,四周的土墙高低不平。站在沙丘上眺望,远处祁连山青黛色的山峰依稀可见,山下绿色的屏障时隐时显。不是眼前被风蚀的断壁残垣,谁也不会相信这里在公元6世纪以前是一座名扬华夏神州的古城。《甘州府志》载,南北朝时,沮渠蒙逊建立北凉后,曾一度以这里为都城,几多辉煌,几多烽烟,墙里墙外,经年流沙於积,堆至墙顶,越发衬托出遗址的苍凉、凝重。望着沉寂的古城,端详着满目秦砖汉瓦,历史感、沧桑感骤然凝于心头,一种沉甸甸的东西让我半晌无语。黄沙之下,曾经定然遍地深碧浅绿,万紫千红,天空飞鸟长鸣,流云聚散;荒芜之前,定然清流激荡,牛羊欢唱,汲水的女子一步一歌,唱着生活的安详。
欲问前朝事,无语对西风。来这之前,我已从《甘州府志》上见过古城的地图,大体的格局了然于胸。因此,在这灼热的烈阳之下,我在沙砾中的每一步都超越了时空的框范,在残垣断壁的城墙之上激趣悠远的回声。鸟鸣、燕叫、狗吠、羊咪还有黒河的涛声、深巷卖花声、酒旗招展声、吆喝声以及古筝诗文,菜市粮肆,茶马交易……无数风景在回声中浮现,无数人间烟火、歌舞升平和繁华豪奢依稀可见。我似乎看到一位皓发白须的老人走在古城的街上,两手空空,却沿街叫卖“枣”、“梨”,呼叫过街,便杳然消失。之后,隋朝大将韩世龙率众扶老携幼匆匆忙忙撤离城堡,那时那刻,大家抹去眼角的泪珠,小心翼翼的拆卸、用心细细的整理。邻里之间不再为方寸地基归属而争执,不再为门楣高低风水冲克而动怒。风沙漫漫淹没了小巷里的琐碎与狭隘,只留下患难与共的浓浓乡亲。可以想象的出,一座方圆数里的古城犹如沙器一般的脆弱,瞬间就被遮天蔽日的黄沙所淹没。那样的场境之下,会引发多少生离死别的故事情节,凸现了怎样的人性之弱点。一夜之间,功显名赫的“黑水国”毁灭了,毁灭在了滚滚沙尘里,一种生生不息、坚韧执着的地域性格完成悲壮的奠基。这里有他们祖辈的陵寝,是他们世世代代的奋斗和追求,也是他们剪不断、理还乱的是非恩怨。这里留下了他们开辟草莱、耕耘牧畜的历史,也留下了金戈铁马、刀光剑影的陈迹。
汉瓦秦砖埋故城,宫围轶事半分明。
当年果有神仙在,舍己匡人碑口存。
古城隐现在沙海和白云的孤寂之中,其间点缀着几处断墙、烽燧,当然还有瓦砾和瓷片,显得七零八落。数年之前,这里很可能是数楹老屋,一方庭院,也或许是一座府邸和兵营。如今,这里到外都是稀疏的黄沙和豁口裂裂城墙,还有废弃的村庄遗址,黑水国永远的消失在地底下。遗址面前,我很肃穆,我被他的遭遇震撼,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幕幕曾经的画卷从遥远的史册深处飘来,又如浮云般从眼前飘去。只空余这片废虚令人凭吊,历史的斑斑陈迹,只能从散落在流沙荒草中的片片瓦砾去考证了。这是真正的历史,真正的历史容不得复原,时光已经将一切抛弃,他的面目在历史上存在过,留下的只有猜测和想象。
“落日三秋空眺望,边峰几度又存亡”,穿过坍塌的城门,仿佛穿越了历史的隧道,使人不由想到,古城的兴替是人之所为,而古城的沙毁难道不也是人之所为吗?破坏环境的苦果在上千年前就让我们的祖辈们品尝了。现在面对这座废墟,千年后的我们难道只能发出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的感叹吗?行进在这弯弯曲曲、高高低低的小道上,面对这无始无终的时间,环顾这无边无际的空间,似乎听到了生命之壶计时的滴答之声。那么,就还是让它静静的埋在地底下吧,让那些遗落在时光村落里的绝响,静悄悄不需任何喧嚣的藏匿在这厚厚的沙砾之下,让他给现在的人们更多的悬念和理性思考。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宇宙是万物的旅馆,光阴是百代的过客。站在遗址上,茫茫旷野,天宽地广。纵目所及,沙枣灌木后面是田地、杨树还有悠闲的羊群和静寂的村落。走在这座废墟上时,分明感到这宁静中蕴藏着一股强劲的历史张力,不由的让人把脚步迈得很轻,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