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届奥斯卡颁奖礼上,卡西·阿弗莱克凭借《海边的曼彻斯特》斩获最佳男主角。当时的他胡子头发在脸上连成一片,仿佛还未从影片的“丧”中走出。
今天,我终于看了这部两年前被评为“年度最丧”的电影。
电影在一组平行蒙太奇中展开了Lee当下的生活日常:白天铲雪、修理水管、做电工、倒垃圾;晚上就去酒吧买醉、打架斗殴。好莱坞电影的太多经典案例让我猜测他大概又是一个失败者,不是爱情就是梦想,他一番努力后终究不得善终,便从此一蹶不振,晃晃度日。
但随着影片不疾不徐地展开,一次家乡来电的召回、多次Lee自己脑中的片段闪回,让我们发现在这个生活一团糟糕的Lee的身上,隐藏着一个巨大的伤疤,这个伤疤,远远超过了那些所谓的情场不得意、仕途不得志。
它是一块不透一丝光的黑色幕布,遮盖住了Lee的所有生活希望,抑或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刀,在Lee的肉身上不流畅地来回来回地剌,绝不给他一个痛快死。剥开这个伤疤,真相足以让所有的人心碎:我杀了我的孩子,三个。
一个年轻人,生活在一个叫“海边的曼彻斯特”的小镇上(“Manchester-by-the-Sea”,位于美国的马萨诸塞州)
他像所有的白人小伙那样,活泼幽默,生活里不能没有啤酒和朋友;有着美满家庭,体己的妻子和三个可爱孩子;有着全世界最棒的哥哥,他们一起开着以母亲命名的自家的轮船,出海打鱼,那些在海上的日子仿佛是他关于曼彻斯特的记忆里仅存的最好回忆。
然而这一切都因为Lee的一次过失而全部消失殆尽。某个夜晚,Lee在酒醉后外出,忘记将家中壁炉的防火板关上,燃了火的木头滚到了客厅,整个房子着火,烧死了家中熟睡的孩子。
一根着了火的木头可以毁掉一个原本单纯快乐的人的一生。
导演肯尼思·洛纳根步步为营,让Lee活着,活着才叫没有出路。一个犯下滔天大错的人是否拥有自我和解的权利。导演:没有。
与哥哥
世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Lee像所有失魂落魄的人一样,在悲痛之后选择逃离伤心地,去往波士顿做一个公寓楼管理员、清洁工。住在地下室,从房间里唯一一扇窗子看向外面时只能看见路人的腿。
把自己故意包裹成一个城中隐士就可以完全隔绝那些糟糕往事吗?答案是否定的。一则家乡来电就可以让Lee和那个小镇又重新连接起来,以更绝望的方式。
全世界最好的哥哥走了。Lee回到曼彻斯特为哥哥操办后事,所有友善的小镇居民看到Lee都不无遗憾地说,你的哥哥Joe,真是个好人。火灾之后Lee孤身逃离波士顿,哥哥怕他会自杀,告诉他抵达后必须来电,要不我就报警;在波士顿安家之后,哥哥来看望,看着家徒四壁的地下室,哥哥为其买来桌椅沙发、温暖的落地灯,说,这才像个家。
导演残忍至极,在Lee失去三个孩子之后让其唯一的哥哥也因病离世,从此,世上至亲死绝,唯剩你孤魂一只。
与前妻
谁比谁更支离破碎
在影片中,前妻Randi亲眼目睹了自己的三个孩子葬身于火海而无能为力,“凶手”还是自己的丈夫。
失去孩子的Randi无疑是Lee在曼彻斯特小镇上最不想遇到的人。但导演残酷地让他们在一个小巷毫无准备地偶遇。有了新家庭的Randi推着婴儿车,里面是一个新生命。他和她、她的新生活生生碰到,避无可避。
Randi面对Lee时,不是咬牙的恨与责难,而是愧疚。因为事故后自己曾对Lee的恶言相向,Randi表示真诚地抱歉。她说:我已支离破碎,永远都不会愈合。但我为我曾经那样对你而抱歉,我们还能坐下来喝一杯吗?Lee回答说:你不明白,我什么都没有了。
又是一个好人。而这些好人绝不会让Lee释怀,对一个本已心死之人,这将是又一次更深的惩罚。恶语可以让Lee在泥沼中混沌睡去,而友善和恻隐之心,只会让他又一次地撕扯自己的伤口,恐怕午夜梦回时,这些善言也在抽打自己。
与侄子
你最好的故乡是我最想逃离的地方
通俗剧中一般也会放进这么一号人物,他是你的好哥哥死去后留下的唯一子嗣,哥哥把他托付给你。从此后一蹶不振的你将不能再颓丧,必须为了孩子振作起来,在像个负责任的成年人那样照顾他的同时你也渐渐走上了生活正轨。运气好的话,还会给你在影片结尾安排一场艳遇,一个温柔善良的姑娘在一个深夜听说了你的遭遇之后对你附以深情,从此伴你终生,你的新生活又将开始,你又走在了大路上。
而《海边的曼彻斯特》的肯尼思导演不会让你这么好过,他给我们看的更像是真实的人生。
侄子因为不愿意跟Lee离开曼彻斯特去波士顿,恼怒不已,一番稚气话倒是道出了一切真相:
“我所有的朋友都在这里,
我在冰球队里,
我在篮球队里,
我现在得保住我们的船,
我每周两天在乔治的船上工作。
我有两个女朋友。
而且我还有个乐队。
而你是昆西的一个清洁工。
在哪生活你有什么好在意的?”
真相是孩子还有许多未来、许多有趣的事要去做,而你的生活早已死了。你最好的故乡却是他最想逃离的地方。
丧破天际的Lee在回到曼彻斯特小镇的唯一一次微笑,是在那艘以自己母亲命名的轮船上,他看着侄子教女友如何开船,年轻人毫无烦恼的嬉闹。那一天天朗气清,风平浪静,Lee坐在船尾看着船头的年轻人们,终于微笑。
而这笑是他们的,他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