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文章时,我刚吃完饭过半小时。我一向没有午睡的习惯,宿舍又太热,索性来教室闲坐。禅宗里说,无事此静坐,颇有把天地作道场的意味。我坐在不足四十平米的教室中,桌上放着今天上午读过的《论语》,已经读到“卫灵公第十五”,他是《论语》中出现的为数不多的君主之一,因孔子一句:“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流传千古,不知是不幸还是大幸。卫灵公好的是南子的色,我想南子应该长得很漂亮,不然不会有“子见南子,子路不说”这样的事情发生。连孔夫子这样的圣人,见到南子都会有把持不住的嫌疑,何况是卫灵公呢?
教室的四面墙上皆有挂的字画,黑板上当张贴有《先师孔子行教像》;后面墙上挂着莫奈的《日出》和柯罗的《晨雾》;左边挂着明蓝瑛《茶亭话旧图》和沈周的《青绿山水图》;右边则是八大山人的《古木双鹰图》和宋刘松年的《罗汉图》。这是一幅很奇妙的图景,八大山人和莫奈被置于一室之内,孔夫子的圣像又正对柯罗的大作。西方与东方,传统与现代在这里融于一炉。他们大概不会想到命运如此有趣,自己会被他人摆布,相遇在一座不知名的山间教室之中。在夜深人静之时,八大山人和莫奈一定彻夜长谈,他们都是离经叛道的异端,被后世的人推上神坛,他们一定嘲笑过那些附庸风雅之人。我不知道是谁布置了这件教室,但我知道他是个有情趣的人,这样的手法近乎天才。若是无意之间为之,则是艺术的自觉。
窗外即是巨大的山体,把手伸出窗外就能触到。教室都建在山坳之中,粗大的排水管缘山体延伸至山下,这也是一项繁复的工程。山上饮水不易,煮沸之后,水中多有水垢。蝉鸣聒噪,阳光在树荫间倾泻而下,一地稀碎。在光线射进来的地方,几只苍蝇停在桌子上搓着脚,我盯着看了很久,竟然觉得可爱极了。喇叭里播放着“高山流水”的音乐,显得空旷悠远。这个时候要是有一本陶渊明,实在是太应景了,无奈山中没有快递接收站,我暂时不能网购图书。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手机播放着李志的《热河》。这个出生在金坛县的小镇青年,以含糊不清的嗓音,吟唱普通人的平庸生活,我不禁悲从中来。艺术是一杯苦酒,想先迷惑别人,先要把自己灌醉,在这座山中也有一个小镇青年,想要发出呐喊。我每天读《论语》自娱,在二十四岁的年纪里。我的同龄人在刷抖音,我在读《论语》,我的同龄人在刷微博,我在读《论语》。关注的公众号已经有很多条推送没有看了,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这也是一种生活。我期望用《论语》指导我的生活,却发现,它只有在我苦难时有用,这是不是很诡谲。
我主动选择了这种生活,现在,我想在山中如苦行僧一般继续生活下去,可能一个月可能两个月,我在这里几天学到的东西,比我之前几年学到的东西都多。在这里我学会了什么是“仁”,学会了什么是做人,更看到了教育的另一种可能。虽然这样的方式有些冒险,不可否认的是,它是一件罗曼蒂克的事。在我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每当我读书的时候,我一定会行“请书礼”,这就是这几天对我价值观的塑造。子曰:“吾欲仁,斯仁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