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

人都有争胜心,有的人表现得明显,有的人表现得隐蔽。能做到对所有事都云淡风轻的,也许只有两类人,一类是智者,一类是傻子。

四岁时,我开始上幼儿园。当时老师挑选班长的标准很简单,看谁个子大。因为个子大的可以更好地在小朋友中树立威信。那时我个子不算太大,因此老师没能挑中我。现在想想,乃情理之中。

回家的路上,老爸问我老师选谁当了班长,我把那个同学的名字告诉老爸。记不清老爸当时具体的话了,大意是,要我努力引起老师的关注,在同学中树立威信,争取下次当上班长。当时我不明白当班长有什么好处,但老爸的表情让我感觉到这事对他很重要。

于是我就主动在课堂上抢答问题,作业交得也比其他同学快。我的努力没有白费,很快,我引起了老师的注意。一年后,升级大班,老师让我当班长。我很开心,不知是因为这个能让老爸更爱我,还是“班长”本身带给我的荣誉。

太多的人,小时候就被引入和他人竞争的路上。在这条路上,只能赢,不能输。每赢一次,都会有很短暂的快乐,但过后将面对更大的挑战,更强的对手。

浙江大学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学府。但是浙大的一部分学生有一种心理现象,被称为“浙大病”。这些学生在小学、初中、高中都是班里,甚至学校的佼佼者,他们的目标院校是清华或者北大。可能是清华、北大超出了他们的水平,也可能是高考没有发挥好,这些同学没能考上北大或者清华,而是考上了浙大。他们进入浙大后,会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

心理学的一项研究表明,80%的人都认为自己开车水平处于前20%。这是人的天性,人不光认为自己车开得比别人好,也认为自己在其他方面比大多数人优秀。其实这是自欺欺人,骗自己说自己比别人强。骗的久了,自己就真的信了。

这导致人们在自己的成绩没有达到理想水平时,会有不甘,甚至是愤怒。这种心理不只存在于正常人中,就连低智商人群,也会有超过同类人的想法。

在我老家,有一个叫二妞的女孩,她的妈妈是一个智力低下的人,因为她爸爸年轻时家里穷,到四十多岁都没能娶上老婆,后来娶了二妞的妈妈。二妞平时总喜欢把头歪在一边,如果说是大脑不正常的原因导致她必须保持这个姿势,那就没法解释另外一个现象,她干农活或者吃东西时脑袋又和正常人一样。二妞和我是同龄人,我刚上幼儿园时,她开始学放羊。一转眼,我上大学了,她也到了嫁人的年龄。

村里另一个女孩,叫彩彩。彩彩平时的穿衣打扮和正常人差别不大,只是她的衣服会旧一些。但如果和她说上几句话,就能知道她智力有问题。有一次村里的大人逗她道:“彩彩,你晚上偷偷跑到你爸妈的屋门口,躲在那,你听到床咯吱咯吱响的时候,冲进去看看他们有没有躲在床下吃东西?”彩彩真的这样做了,后来被爸爸打了一顿。后来这件事从彩彩口中传到了出来。

彩彩比二妞小一岁,差不多也算是同龄人。彩彩也到了出嫁的年龄。说来也巧,她和二妞在同一年春天相亲成功。更巧的是,两家男方挑了同一个吉日。可能他们找的是同一个算命先生吧。

彩彩长大后,村里的男人们不敢再逗她了,这就轮到大姐大婶们拿彩彩开涮了。那天,一个大婶问彩彩:“彩彩,你和二妞同一天出嫁,那你们同一天回门不?”彩彩听了后很生气,说:“我不和二妞一天当花媳妇儿,她是个傻子。”

和别人比,有没有坏处呢?

初中时听老爸讲他上大学时的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叫阿鹏。阿鹏的父亲是大学老师,六十年代末的大学老师。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下,阿鹏打小学东西就比别的小孩快,而且学得好。只用了三年时间就完成了小学课程。当时初中和高中学制只有两年,阿鹏十四岁就考上了大学。十年后阿鹏参加博士论文答辩,没能通过,要延期毕业。这虽然是个失败,但是每年都有人延期毕业,其他延期答辩的博士,把论文再加工加工,第二年就可以毕业了。但是阿鹏从小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失败,在他看来,他一直比别人强。这次失败对他来说是耻辱,须要用死来洗刷的耻辱。他从五楼跳了下来。

美剧《斯巴达克斯》中有一个叫甘尼克斯的角色,人长得帅,格斗水平也高,但做事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是一名角斗士,和别人角斗时,曾经把剑扔在地上,用拳头揍对手。另一次他蒙着眼睛打赢了对手。别的角斗士如果第二天要上竞技场,头天晚上会早早休息,因为第二天的角斗将决定他能否活下来。

而甘尼克斯在角斗的头一天晚上仍对酒当歌。当然,他的酒是上一场比赛的奖品;他的歌没有人伴奏,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悬崖边。

有一次角斗学校进行考核,赢了的人会留下来,输了的人会被卖掉。甘尼克斯在与克雷斯对战时,看到自己心仪的女人出现在阳台上,他没能忍住,看得出神,忘记了防守,被克雷斯击败了。

失去了冠军头衔的他,没有丝毫沮丧。克雷斯看出甘尼克斯当时没有防守,就过来问他,而他只淡淡地说了句:“现在重要的是,你已经是冠军了。”

克雷斯来角斗学校之前,就立志成为一名冠军,让历史记住自己。而甘尼克斯在当冠军期间,整天吊儿郎当的,从来没把这个头衔看成什么重要的东西。

前不久公司举行选拔考试,从三十人中选出六个进入更高的管理岗。报名的时候,我因之前工作上的失误而正在接受监事的调查。我平时业绩突出,顶头上司护着我。公司的态度是,只要没有别的人揪着我的错不放,两个月后,扣我一个月的工资,这事就算过了。如果有人揪着此事不放,我就会被降级。

以我的实力,如果认真准备,有可能进入前六名。但是,成绩位于我后边的人,很可能拿我之前的错说事。思来想去,我决定不备考。一来,我参加了竞争,向公司高层表明了我的上进心;二来,我不会挡其他人的道,他们便不会重提我的错。

本想着即使不备考,也能考个中等成绩。可后来发生了意外。一向以擅长考试著称的我,居然得了倒数第一。和我关系最好的同事问我怎么考的。我淡淡地说:“别人比我水平高,我的成绩自然不好看喽。”

这样的心态到底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样会让我活得幸福,过得轻松。我三十岁之前像克雷斯那样,见到可以争取的名利,就饥虎逢羊。后来经过了一系列挫折,就变得像甘尼克斯那样风轻云淡。

这样是否意味着堕落?我想不是的。我目前每天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很满,而且做每件事都很认真。比之前唯一少了的,是那颗被功利填满了的心。我发现这样可以把事情做得更好,因为自己舍得花足够时间在每一件值得做的事上面。

我目前还做不到把所有事都看淡,不过,我在尝试。每天学点冥想,看些心理学的书,试着让自己看淡更多曾经在乎的东西。

上幼儿园时,有一天爸爸接我放学,在路上看到一个捡垃圾的流浪汉,是智力不健全的那种。老爸感慨道:“这样的人最幸福了。”我当时不明白。如今,我明白了,名利还有其他一切被人追逐的东西,都是我们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枷锁,只有去掉枷锁,才能活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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