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在看一本关于唐诗的书,书中提到张继的《枫桥夜泊》日本人喜欢得发疯。嘉靖年间,一撮倭寇东渡将寒山寺的钟掠走带回了日本,到了清朝的时候,又有一位深爱此诗的日本人想把那口钟还给中国,四处寻访未果,于是募资铸造了一口青铜钟,送回了寒山寺。
冥想了一下“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意境,确实很“日本”。将要沉落的月亮,夜啼的乌鸦,寂静伫立的枫树与飘然零丁的渔火,像一帧旧照片。寒山寺的钟声缓缓地像一阵轻烟袭来,于漆黑的寂静中洇上一抹淡淡的白。没有人,写诗的人魂魄已星散,附着在那将沉的月亮上,倒映成点点渔火。是这样,好的作品会揉进去创作者的精血和灵魂。
去年读川端康成的《古都》,也是这种感觉。眼睛在字里行间行走,人像穿行在雾霭重重的林中,听不到人声人语,直觉得忘情忘物,“山果打头休论价,野花盈手不知名”的惘然。
书末写两个双胞胎姐妹道别。妹妹苗子说道“这可能是我一生的幸福了。”她拒绝了姐姐送给她御寒的天鹅绒大衣,走入雪中,始终没有回头。姐姐千重子站在门口目送,“在千重子的前发上飘落了少许细雪,很快就消融了。整个市街也还在沉睡着。”淡淡的哀伤轻雪一样覆在人的心头,让人不敢言,不敢动,要一直等到那薄雪在心头化掉才能感到迟来的凉意。
林夕在《红豆》中写的“还没好好地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曾经让我很迷惘,大概是我太过愚钝,鲜少在现实中感受过这种温柔。
我家所在的村庄和镇子都没有寺庙,初恋家旁边的山头倒是有一座不小的庵堂,有一年我去看过,但是没有钟。也许有的,只不过这样沉默不响的东西,不鸣是不能被人看见的。记忆中所能搜刮到的一点点类似的体会是在好几年前初到大理的时候。
记得那时夏天快过去,我独自去双廊,但是忘了带身份证,无法留宿,于是搭了一个路人的顺风车回大理。为了表达感谢,我请那人吃饭,他要回住处换身衣服,我便站在他住的屋顶平台等他。
晚风清凉,星辰遥远而明亮,村子里没有人流车响,安静到辽阔。猝不及防地,一阵风送来钟声,那音波像一场流星雨穿过身体,发丝指尖都似有星光闪烁。我想,再没有比钟声更温柔的声音了,它像一张毯子一样把人整个抱在怀里,人在其中变成一只茸茸的小动物,无声地匍匐着,无法动弹,无法言语。
暗夜里看到不远处的围墙和大树,和若隐若现的高塔,才反应过来那是崇圣寺。后来几度想搬去那里住,为了再听一听那夜的钟声。
那个送我回家的路人,我们只见过那么一次面。他后来屡次约我,我都推却了。有一天他非要跟我见面,我不接他电话,他知道我住在洱海边,但是不知道我住在哪幢房子,就独自划着小艇沿岸徘徊,发信息哀求我看到的时候远远地朝他挥一下手,这样也算见过了。我仍旧拒绝了。他恨恨地发短信说:我那天为什么要载你回大理,我应该在路上把你扔进海里去,今天就不用这么痛苦了。彼时我以为他真对我动了情,心中颇为抱歉。
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大理太小,偶尔在街上遇到,只装作不识。大约半年后我在微博上偶遇他,发现他已婚,且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儿,当初的感谓变成一个笑话。但是,我却并没有从此对他产生恶感,因为感念他让我听到那么美好的钟声。
每一个从你生命中划过的人,都会留下一个符号,这个陌生人留在我心里的符号就是崇圣寺的钟声。后来我再读到任何有关钟声的诗句或者美文,都会想起那个清寂的夏夜,我在一个陌生房子的屋顶,猝不及防地被铺天盖地的温柔钟声所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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