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第二天,涂弥起的比较晚,头晕晕的。她赖在床上翻看朋友圈,看着看着,气的一下子坐了起来。原来昨晚有个衣品不佳、装腔作势的女孩把跟涂弥一起拍的照片发了朋友圈,只给自己上了美颜,却把一旁的涂弥素颜扔在那里。这是严重违反互联网道德的行为。最可气的是她配的文字:
邀请我的名媛闺蜜来我的私人酒庄。
只要她开心,我就开心啦!
涂弥直想吐。名媛?你才是名媛,你全家都是名媛。
涂弥对名媛的误会,首先要从什么是名媛说起。民国时候,人们管那些出身名门望族、时常出入高端社交场所的女子叫做名媛。这种身份,主要传达的是一种社会地位,意思是:我虽一介女流,但我背后站着的都是大佬,是尔等市井小民惹不起的。
这种标榜,虽然看起来似乎令人艳羡,仔细想想看,其实还是对女性的歧视。真正有社会地位的女性,会被人们恭敬地称为“先生”,对其仰望不下任何须眉。近百年来中国的女性先生,读过书的人大多能说出一两位来。反之,但凡被称作“夫人”或是“小姐”的,再名媛,终究也是他人的附庸,名字前面或者后面总要跟上某个男性,成为某某某的谁谁谁,以作为定位她的时空坐标。
到了21世纪,名媛在中国有了长足的进步与发展。今天大家口中的名媛,不需要再考核出身这个硬指标了,只要频繁出入高端社交场所,或者仅仅在社交网络中自称出入了高端场所,大家就愿意尊称其一声名媛,群起而赞,趋之若鹜。如此一来,先天条件被极大地削弱了,后天努力成为了决定性因素。只要是女性,化妆技术过关,气质拿捏到位,美颜软件熟练,就有希望跻身名媛之列。成为名媛之后的任务内容,和百十年前也差别不大,基本上就是把甲介绍给乙认识,从乙和丙的合作中分一杯羹,然后找个说得过去的丁当终身饭票。
由此可见,移动互联网一举改变了中国名媛领域的游戏规则,降低了名媛行业的准入门槛,扩大了名媛群体的规模数量,推动了名媛产业的大力发展,不得不说是中国女性在追求权利与平等的道路上迈出的坚实一步。
这对前村的翠花和后村的淑芬来说,无疑是增加了许多就业机会,开放了一条阶级上升、快速致富的神奇道路。这条路上的学问,大学不教,长辈不懂,其中的奥妙全靠自己摸索,一下子就将许多先天条件高低错落的女人拉到了同一条起跑线上。而这也正是涂弥痛恨被称为名媛的原因:她家里虽然算不上什么贵族,但也有着优良的革命传统,属于根正苗红苦大仇深的类型;如果她真打算走名媛这条路,以她的条件绝对属于“被公平”的那种,先发优势算是全没有了。所以,眼看着身边那些如花似玉、气质不凡、名校海归、家境殷实的小公主们一个个躬身投入名媛事业的风口浪尖,涂弥依旧巍然不动。她绝对不能是名媛,绝对不能。
要是,也得是最高端的那种,而且绝对不能承认自己是。
涂弥把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女孩儿从好友里拉黑,气呼呼的梳妆打扮。等到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老高。总裁助理这种职位,虽然职级不高,但多少有些特权,比方说不需要打卡,每天的行程也不需要向除总裁之外的其他人报备。看到窗外明媚的阳光,她总算心情舒畅了一些,于是叫了网约车,到家附近的凯宾斯基吃甜点。
到了美食廊,涂弥挑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翻出了手机里团购的优惠券,选了喜欢的糕点和咖啡。服务员刚送来餐点,一个穿着青白色宽松长裙和平底软鞋的长发女孩儿背着“北京师范大学”的麻布包走了过来,脸上涂着淡淡的粉,笑的简简单单,自自然然。
“莉莉!”涂弥冲她招招手。
“阿弥。”叫莉莉的女孩儿说话轻轻柔柔,带着典型的江南口音,像是羽毛轻轻划过一匹丝绸。她在涂弥旁边坐下,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在唇上留下一道奶沫。
“先别着急喝呀,我还没拍照呢。”涂弥装作生气的样子。
“哎呀,忘记了。”莉莉说着,也取出手机,两人将点心摆出最适合拍照的角度,咔嚓咔嚓拍起照来,直到咖啡都快凉了才心满意足。
“老规矩吧?”莉莉说。
“老规矩,照片只发吃的,不发人。”涂弥说。
两人喝着咖啡,吃着点心,闲聊起来。涂弥迫不及待地把最近的趣事讲给莉莉听,莉莉手扶着脑袋斜倚在沙发里,半眯着眼睛静静听着。听到涂弥讲如何帮灰裙子的女生逃脱尴尬的酒局时,莉莉轻轻锤了锤沙发靠背,柔柔地说:
“真解气,不愧是阿弥。依旧是那个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的侠女呢。”
涂弥开心的笑个不停,引得周围的人纷纷围观。她拍拍莉莉的膝盖说:“怎么样,值不值得写进你的小说里?”
莉莉点点头说:“嗯!那是当然啦。”
涂弥接着讲昨晚的事,正讲着花易洛如何能忽悠,如何把到农村盖房子描述成和载人登月一样的超级工程,莉莉突然兴味盎然地打断了她:
“等等,阿弥。我怎么觉得,你聊起这个花总的时候,眼神有些不太对呀?”
“有吗?”涂弥说:“没有,我和他昨晚才刚刚认识。我只是觉得他这人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和其他海归有些不太一样。而且,他还有事要求我帮忙呢,说事成之后,会重重谢我。”
“呦呦呦。”莉莉笑了起来,说:“才刚认识就找你帮忙,只怕帮忙是假,找个借口想再和你见面才是真吧?我小说的男一号可一直还没定呢,这次是不是有希望啦?”
“切。你姐姐我是何等的国色天香,岂能便宜了这种高配路人?我可是有霸道总裁的人,男一号早就定妆了。”涂弥说着,脸红起来。
莉莉脸上没了表情,沉默了一瞬,说道:“什么霸道总裁,一天到晚连影子都见不着。我劝你呀,还是多思考一下人生吧。”
涂弥抓起莉莉的手说:“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多盼我点儿好行不?那个花总呀,真的只是找我帮个忙而已,人家是有抱负有情怀的大人物。这种人不食人间烟火,搞不好还不近女色呢。”
这时,涂弥的手机响了起来。涂弥接了一看,是总裁的电话。莉莉说:
“说曹操曹操就到,真是个曹操。”
涂弥冲莉莉比了个禁声的手势,连忙按下了接听键。
“老板。”涂弥说道。公司禁止办公室恋情,所以在工作时间涂弥都称呼总裁为老板。电话那头,总裁并没有任何嘘寒问暖,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干练,略带一丝疲惫,说道:
“我刚落地,一个小时之后到公司。11点半,2号会议室,总监以上级别临时会议,你负责召集。”
涂弥点点头,问:“怎么提前回来了?事情谈的还顺利吗?我还在外面呢,这就回去。”
总裁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说:“快点。”说完,挂断了电话。
涂弥看看莉莉,莉莉歪了歪嘴,没说话。涂弥指了指桌上的甜点,说:“你慢慢吃,别浪费,我先走了,下次再聊。”
四十多分钟后,涂弥紧赶慢赶总算赶在总裁之前回到了位于上地的公司大楼。在路上,她已经在OA里发了通知,又一个一个打电话给与会人员,确认开会指令。一出电梯,她直奔2号会议室,先简单整理一下,确认灯光空调都一切正常,紧接着就来到总裁办公室,用专用钥匙打开门,调整好房间的温度、湿度和光照水平,用小巧的咖啡磨亲手磨制咖啡粉,放在虹吸壶里小心翼翼烹出出一壶总裁最爱的咖啡。当她把咖啡放在总裁桌上的时候,总裁像是算好了时间一般,刚好走进房间。
“回来啦。”涂弥笑着打招呼。
总裁没有回答,站在门口对着门外说了一句:“你可以回家了,今天你休息,明天到人力资源报到。”一个清脆的女声答道:“好的,我先走了,总裁再见。”然后是行李箱拖过地毯渐行渐远的声音。
涂弥愣了一下,有些没搞清楚状况。总裁看了看表, 说:“把咖啡送到会议室吧。”
说着,总裁就要离开,却见涂弥并没有动,看了看门外,又转身走到涂弥身边,摸了摸她的头,说:“新来了一个秘书,以后专门负责端茶倒水。这些杂事以后就不用你做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操持。走吧,要开会了。”
涂弥没再说什么,端起咖啡杯,跟在总裁身后走向会议室。
会议过程中,涂弥敲着电脑,机械地记录着会议要点,心里却乱糟糟的。从她做了总裁助理之后,之前的总裁秘书就被调岗了,这个职位一直空缺。虽然每个月总裁办都会推荐新的人选上来,但总是干不了几天就被赶走了,为此HR还专门来找她此地无银三班两地解释过一番,说这是职责所在云云。今天遇到的情况比较反常,涂弥身为总裁助理和地下恋人,新的秘书明天就要到岗了她却一无所知;更重要的是,这个新秘书随身带着行李箱,这是否意味着她是和总裁一起回来,或是一起出差的呢?如果总裁出差需要带一个随行的女下属,为什么没有带她去,而是留她在北京参加聊胜于无的酒会呢?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涂弥懵着脑袋熬过了整场会议。到了1点多,会开完了,总监们四散开去各自觅食。总裁办给总裁和涂弥准备好了鳗鱼饭便当作为工作餐,司机也把总裁的行李箱送了上来。总裁和涂弥坐在靠着落地窗的小餐桌旁,面对面吃饭。涂弥心不在焉,也不说话,吃着味道浓郁的鳗鱼似乎也味同嚼蜡。
“怎么了,不开心?”总裁问道。
涂弥摇摇头,轻声说:“没有。”
“有什么就说出来。”总裁指指关着的办公室门说:“关着门呢。”
涂弥想了想,决定还是要问:“那个秘书怎么回事儿?她是跟你一起出的差吗?”
总裁嚼着饭菜解释道:“是,出发前临时决定的。时间紧,没通知你。”
“你是不想通知我吧?”涂弥生气道:“她跟你出差的时候,恐怕也不只是去端茶倒水的吧?”
总裁大口吃着饭,好像好几天没正经吃东西了似的,嘴里模模糊糊地说:“你又来了。之前那些秘书,哪一个不是因为你捕风捉影才被赶走的?”
涂弥把筷子一放说:“是你又来了吧?之前那些秘书,哪一个像是正经秘书的样子?”
总裁也不发怒,继续吃着饭,平淡地说:“无论如何,我既然录用她了,总得用上几天再说,否则传出去,岂不是要说我朝令夕改,言而无信。用上几天,你要是不喜欢,让人力资源把她调走就是了。”
涂弥没有理睬总裁,只是盯着窗外一言不发。
总裁咽下最后一口饭,擦了嘴,走到一旁从他行李箱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盒子,递到涂弥面前。
涂弥转过头看了一眼,问:“干什么?”
总裁把盒子打开,露出一只铂金耳坠,一颗璀璨的蓝宝石吊在白金链子末端,把涂弥白皙的脸庞映成了蓝色。
“专门给你带的小礼物。”总裁说着,取出耳坠,换下了涂弥耳朵上原本的小耳钉,拉着涂弥来到仪容镜前观看。涂弥凑到近处,看着蓝宝石耳坠在自己脖子旁微微旋转,总算露出了笑容。
“好看么?”总裁问。
“好看是好看。”涂弥说:“但是怎么只有一只呢?”
“这种款式本来就是一只。”总裁说着,把涂弥往怀里一搂。涂弥轻轻锤了总裁胸口一拳,脑袋靠了上去。
总裁问:“对了,昨天晚上你去那个郊外的酒庄了吧?”
涂弥说:“去了。看到了中西合璧的大宅和摆着空调的草坪,差点没把我笑死。”
总裁说:“别笑,那庄园的主人能出人头地,靠的就是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有什么收获吗?”
涂弥说:“又认识了几个做文化产业的,说是想跟PI集团合作产业园什么的。”
总裁说:“那就是没有收获了。”
涂弥说:“酒会上,有个海归创业者,想找一个小领导盖个章。我看他对国内的路数不太熟悉,就想帮帮他。小领导的套路,我还是比较熟悉的。”
总裁说:“海归创业者能有几个创业成功的?帮他干什么?浪费时间。”
涂弥说:“谁知到呢,听上去还行吧。他们做了个app,说是过两天打算花几百万做推广呢。”
总裁一听,松开涂弥坐进了沙发里,说:“做什么推广?”
涂弥也坐下来,把头一天花易洛给她讲得那些细节都给总裁讲了一遍。虽然花易洛有所保留,但关键的信息,涂弥倒是都问的一清二楚。总裁听的非常认真,眼睛盯着茶几上的咖啡杯,神情异常专注。听完了涂弥的话,他坐直了身子,说道:
“我一直教你要学会辨认机会,抓住机会,看来你开始有所领悟了。机会不分大小,抓住就是抓住。比如说,你说的这家创业公司,推广需求不大,只有三百万的空间,那就更加迫切地需要一个优质的推广平台。我们PI集团,正是这样的优质平台。”
“什么?”涂弥有些惊讶:“以前我接触的那些潜在客户,聊得都是几千万的合作,也没见你认真对待过一次。我一直以为只有上亿的项目才能引起你的重视呢。怎么区区三百万,就能让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呢?”
总裁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你知道咱们两个最大的差别在哪里吗?”
涂弥说:“知道呀,你是男人,我是女人。”
总裁摇摇头说:“不,我说的是总裁与助理之间的差别,富人与普通人的差别。我们的差别,就在脑子里,在于我们的思维方式。”
涂弥眨了眨眼,不太明白。
总裁站起身来,踱步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在炎炎烈日之下穿行于车流之间的外卖小哥们,朗声说道:“我之所以富有,是因为我有富人思维。你之所以还没有富起来,主要的问题就是你没有富人思维。”
涂弥问:“什么意思?”
总裁又坐回到沙发上,凑到涂弥近前,轻声地说:“富人思维,点透了也很简单,就是一切向钱看齐。赚钱的事情,不分贵贱,不论尊卑,一视同仁。尊重钱,就要把每一分能赚到的钱全部赚到手里。只靠工资吃饭,是永远无法成为富人的。想要成为富人,就要不择手段,不惜代价,不顾一切。”
涂弥不由得笑出了声,这样毫无营养的口号,一年多来她倒是听了不少遍了。
总裁接着说:“别笑。这三百万,就是我们能赚到的钱。我问你,命中注定该你赚的钱,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它被别人赚走吗?”
涂弥一脸迷茫,说:“三百万对咱们公司来说还不够塞牙缝的呢,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呀。何况,就算花总跟咱们合作了,这都是公司的流水,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总裁说:“你错了,这三百万跟你的关系很大。听好了,只要你能说服这个花什么把他们的推广交给我来做,我就能把这三百万全部装进我的……咱们俩的口袋。你也知道,对我来说,几百万算不了什么。但对你来说,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涂弥愣愣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没听懂,这钱咱们收了,也得投进去实打实的做推广,怎么可能全部装进自己口袋呢?”
总裁又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记住,富人思维。钱,我自有办法赚到手里,不需要你操心。到时候我再给你添一些,足够买一套房子了。想一想,二十多岁,你就可以在北京拥有一套属于你自己的房子。”
涂弥说:“属于咱们的家?”
总裁点点头,说:“想要实现这个梦想,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想办法拿下这笔300万的推广业务。只要他同意跟我们合作,后面的事情全部交给我,保证推广效果让他满意,钱咱们一分不少全部赚到。”
涂弥想了想,说:“我当然相信你。只是……”她面露难色,接着说:“我怎么才能说服他呢?昨晚我才刚认识他。他不过是请我帮个忙而已,我还没有帮他办成这件事情……”
“那就帮他办成。”总裁打断了涂弥的话。
“怎么办成?”涂弥自言自语地思索着。
总裁搂过涂弥的肩膀,轻声说道:“你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你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女人。此时此刻,帮他办事,就是帮我办事,就是帮你自己办事。如果这件事你都办不好,以后我怎么能放心把我的全部家产都交给你保管呢?记住我说的话:想要成为富人,就要不择手段,不惜代价,不顾一切。这叫什么?”
涂弥喃喃地嘟囔道:“富人思维。这叫富人思维。”
“对。”总裁斩钉截铁地说。
忽然,她心里打开了一扇窗。人就是这样的动物,一旦说服了自己的内心,那么一切改变都能发生在转瞬之间。涂弥开始觉得,让她的霸道总裁来给花易洛做推广,才是最皆大欢喜的结局。这个结局,值得她为之做点什么。果然,她的总裁是对的。她的总裁永远是对的。
总裁察觉到了涂弥表情的细微变化,于是指了指餐桌说道:
“别忘了收拾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