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江南,活在文人笔下的温柔乡里,听多了吴侬软语,看惯了喧嚷纷繁,整日行走在舞榭楼台,看着梳妆精致的水乡女子款款走来,又翩翩而去,既使王朝不复在,江南还残存封建旧世的余温,就像街边那个绾发旗袍招手拦的士的女人,像个奢靡的幻梦。
当站在那拉提草原,仰头碰见黑暗的夜和星光璀璨的天空,怀疑自己是不是落入了另一个梦中,一个空旷的梦境。
风旗猎猎作响,夜风送来一声渐轻的牛吟。草原的夜没有太多的音律,听不到猫叫,听不到蛙鸣,没有隔壁的钢琴声,没有永不停息的车鸣。有的是风旗,有的也只有风旗一次次重复着单调的音韵,难得享受这个的安宁。旷野不安静,但却让人安心。草原伴着夜风那一下下有力的呼吸,敲在我的心上,指引我深入草原的腹地,这不是梦吗?草原的风声带走了我的意识,去了渺远的天边,一直向前,我听到了草原的呼喊伴着风旗声响彻整块土地。那是风的声音,那是草原的声音,那是自由的声音,他在这天空下四处奔走,时急时缓,跟着他的心跳,顺着他的意识,草原在苏醒。
风旗猎猎作响,夜风送来一丝草原的气息。草香混着牛羊犬马的声息在草原上游走,或浓或淡,你琢磨不定他们在哪里。向草原的各处汹涌着,风裹挟着他们前行,没有起点,亦无终止,只是在广阔的草原四处流浪。深深吸入一重草原的生息,让你情不自禁想仰天长啸一声,一抒心中痛快。大漠孤寂,因为少了那笑声沧凉的行侠客,少了那纵马扬鞭走天涯的少年郎,少了那些懂他的人。遥遥臆测,深夜孤灯,伴着帐里人,不知那人是言辞激烈指点江山,或是黯然神伤轻轻叹息“故国无此声”。草原无声空寂寥,空空一片,他醒了,草原苏醒了,只是少了同言之人。
风旗猎猎作响,夜风吹矮了远方的土包,吹弯了近前的草,我站在木栏门边,感觉风吹起了衣衫的一角,如温婉细腻的水乡人,江南的风从不会这样热情。我翻上木栏杆,坐在最上面的横栏,什么“文静”“淑女”就丢在江南吧!这里除了夜风,谁也不会看到我的叛逆。有兴奋又有点紧张,这是我第一次置身草原,所以睡不着,所以只有我一个人醒在这片天空下。轻轻晃着腿儿,眯起眼睛,暗青的草色与笼下的天穹远处合成一线,稍远处有个孤单的小毡包。隐隐觉得,它和我一样孤独。我打量着这个远方的孤独者,不像江南左邻右里,寒暄问暖,草原上的牧民总把帐子支得远远地,没有“东家桃,西家杏,叶落吾家苑”的亲近,只有大片的草地。也或者,牧人们从不用邻坊乡伴,草原才是他们最好的邻人。也许,苏醒的草原只是想关心一下他的子民。
我在江南从来听不见猎猎风旗响,我在江南从来看不见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我在江南从来感受不到草原的韵律。住在曲折小巷的孩子是想不到这样壮丽的景色,更无法体会来自大地的呼吸。不自觉,我念起了儿时常背的诗句: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