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谁在吵架

我不是爱八卦的人，说实话，可是下班的时候，我走到一楼门诊大厅外面，突然听见一阵歇斯底里的叫骂声，还是吓了一大跳，我站在原地，循声细听，声音仿佛来自三楼西面的理疗室，而且那沙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明明是疼痛科医生苏圆的，听不清楚她在喊叫什么，但以她平常与另外一个男医生柳忠文针尖对麦芒的对峙状态，她肯定又为了什么事情和那个柳医生吵得不可开交了。主要是抢病人。导火索一般都是为了利益冲突。镇子上的医院工资一般都是基本工资加绩效。这个绩效就跟收治病人的数量挂钩。所以一个医生想保证收入，一般得有丰富的病源，收的进，留得住，就看你本事了。所以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有的比如金姓是个大家族，与仲与肖有联姻，所以只要跟这个大家族沾亲带故的医生，是不愁没病人的，就是个头疼脑热的，他也只认准这个亲戚，别人一概不入法眼。惨的就是那些年纪又轻，家在外乡的医生眼睁睁看着别人忙得昏天黑地，自己等着鱼上钩。也许用词不当，可事实如此。

我听见是这个苏圆又和对手起了纷争。也不想返回去看个究竟。好奇心是有，遇见双方吵得脸红脖子粗，你到底是劝还是不劝，怎么劝，再被当出气筒一顿抢白，不是自找的。一肚子狐疑回家了。

下午上班来到科室便听说，说中午她看见苏医生在前面边走边抹眼泪，后面跟着面无表情的两个副院长，显然是出面调停的。问她究竟和谁在吵架。答曰天知道，她还不是跟她天敌掐架，还用问。

又过了一天，遇到那个柳医生值班，平声静气地问询。他说，好不容收个住院的，偏没时间下去帮他交钱，谁知她老先生巴巴地跑到一楼大厅拦着，说我扎针从来不消毒，上次把一个病人后背扎感染了。正要把人住院证，我开的，撕了，换上自己的。你说谁不火。我当时就冲上去，握住她手腕，她也豁出去了，大呼小叫地说我耍流氓，要非礼她。天哪，亏她真想得出来。嚷嚷着报警。派出所都来了。说我打她了。哭得一塌糊涂。我只是说，我们各收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说我跟病人诋毁她，说她本是护士出身，不是医生。天地良心。我可说不出这话。我还听病人说，她跟人讲我字写得鸡扒抓，哪里看得好病。院长都来了，劝她顾全体面。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逼得她走投无路，她都抑郁了。钱挣得完，她就是太要强，我收一个病人，她非得收两个。你说院长都保底工资了，何必事事争个先。这是柳医生的一面之词。

第三天半路遇见笑容满面的苏医生。提及两天前的事情，她说这个病人本来是找我的老家亲戚，被他在楼梯拐角拦住，好说歹说让人住院。别人问，我是找那个苏医生的，我是她远方老表。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她休假了，没得个十天半月回不来。疼痛科，谁看都一样，都是那一道子。他没想到我在一楼遇见了，你说我亲戚不向我偏向他。人当场就要撕了住院证，要住我床。谁知他后面跟着。当场就跟我动手动脚。我差点中他道。我一个女能是他对手，我肯定还手了，他脖子上的血印我抓的。我总不能等着他打吧。我老公来了，我抱住他了，不然非打个稀巴烂。派出所也来了。让他赔礼道歉。他说了，就是抓去坐牢都不低头。你看我手脖儿一圈青紫，就是他下黑手握得，握得我骨头快碎了。他咬牙切齿的，可怕极了。院长都拿他没辙。

她说的云淡风轻，好像是说很久以前的别人的事情。也许他们针锋相对都成了习惯了。

一阵寒意涌上心头。为提高服务质量，按劳分配也许有一定好处，可像这种你争我抢，一切向钱看的行医模式，弊还是大于利。过度医疗，过剩医疗，仿佛是一个大鱼塘，每个人都拿渔网捞了一遍又一遍，或者像割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一茬，割得过勤过密，抗生素的滥用过度输液的风险，都是大大提高了，然后小病大看，统筹资金过度消耗，大病无钱可看，这样的恶性循环，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可是医院的分配机制不改，这样的现象还是得长久的存在。乡村医生如果混同于一个卖萝卜白菜的小商贩，看见人就喊，熟人就拉，这也是做医生的最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