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总要独自走过一段路。
忘了是哪天的分享时间捕获的金句了,但这句话是老高说的,我一直记得。
说起老高,我眼前莫名其妙的闪着那晚庆功宴上的情景。
舞台上一座座金灿灿的奖杯发出,获奖者兴高采烈的跑上舞台接过奖杯,激动的获奖感言跟随着的都是异常热烈的掌声,获奖者一堆感谢中间提到最多的一个名字就是“高建新高大哥”——我不禁赞叹,老高同学恐怕才是与这次的五十二个人交集最多的那个人。
舞台上,男生总成绩的第一名,亚东同学举着金灿灿的冠军奖杯,激动的说着发生他身边的戈壁风沙中的感人故事,其实,我原本对此很麻木,心想肯定又是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的基本路数——
故事发生在第三天,疲惫到极限的第三天,恰好又遇上任性胡乱吹的大风,无人区没信号,看不了天气预报,但目测那大风至少有七级,大风夹带着砂石打在脸上、身上啪啪作响,而且这一天的路程都是细沙和碎石掺杂的、松软到让人崩溃的路面,赛程的后半段几度让人有强烈的上车(放弃)欲望……
是的,是的,听着亚东的讲述,我暗暗回忆着,我还曾经抱怨过这极有可能是组委会的“恶”意安排,一切都是极限,无论是体能、天气还是路面!我的第三天一路都被吹得东倒西歪,一路被风带着到处跑,那天我还扛着队旗,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大旗猎猎,最让我郁闷的是可恶又无趣的路面一路碎石细沙,漫长的三十公里,几乎连石头都没的捡——原来,高手们也是如此相似的感受啊!我心中一阵释然。
但是,既然是比赛,总要决出个一二三名,可偏偏三个有实力的冲冠种子选手居然胳膊挽着胳膊链成一道人墙,共同抵御风沙,而这一行动的发起者就是此刻坐在我身边的这位正在腼腆的微笑着的低调、谦逊的福建茶农老高!
——哇!老高威武!我心里赞叹着。
“……下面,掌声有请我的高大哥……”亚东一手举着奖杯,激动的冲着台下呼喊,台下一片沸腾,掌声雷动。
“快去吧,上台去!”我兴奋地转过头提醒着他。此刻,我才注意到,虽竹竿一般清瘦却也算身材高挑、年过不惑的老高却像个羞涩的小男孩一般缩在我的肩头,喃喃的说——
“不,不……我不要上去……你,那你告诉我,我上去要说什么……”
我有些懵,有些震惊——他怎么会突然这个样子,我心里暗笑着——
“上去吧!不管怎么说,你肯定要上去的,这是个礼貌问题……”在一阵强似一阵的掌声中,在人们热切的目光中,我反倒有些紧张,胡乱说了个有些不负责任,又有些滑稽的理由!
“我觉得,这个奖杯应该属于我高哥……”
亚东说着,把奖杯举到老高面前,老高依然是羞涩的小男生附体,红着脸一句话也不说,那象征着最高荣誉的金灿灿的奖杯在他面前俨然成了个已经被打开了保险栓的手榴弹,被他摊开的双手摇着,摆着,推着,拒绝着……亚东进,老高退,亚东再进,老高再退……就这样,两个人你一进,我一退,从舞台的中央一直退到了舞台的一角……
亚东,求你了,别再折磨我们老高了……
我在心底笑着,捂着眼睛,不忍再看……
除此之外,老高还是个哆啦A梦,记得第一天的路上碰到一个姐姐被冠以这个称号,不过,在我的眼里,老高的这个称号也是当之无愧的。
“……哎,你刚才有注意到吗?”佩燃在一边悄悄的对我说。
“注意到什么?”我愕然,不知道佩燃又发现了什么特别的事件。
“呵呵呵,就刚才啊,我发现自己真是个善于总结的人,刚刚多有意思啊——那个高仓健……那个小女孩……”佩燃立刻分饰两角,绘声绘色的讲起了刚刚发生在帐篷门口的一幕。
呵呵呵,其实我看到了。佩燃口中的“高仓健”就是老高,不知道为什么佩燃从一开始就把人家叫成这个名人,老高似乎不太喜欢这个绰号,还专门一本正经的纠正了两次,无果,他也就无奈的放弃了。
刚刚佩燃说的是别的帐篷的一个小女孩来找老高要茶和茶具的一幕——小女孩怯怯的问,老高恍然大悟的迎上去,然后一本正经的交代——茶量要足,水要开,慢慢喝……
我觉得,老高肯定一落地敦煌就开始推销他的茶了,用他的话说就是他的一切都是和茶有关的。我也爱茶、喝茶、号称无茶不开工,无茶不生活,但还是震惊于他对茶的痴迷与热爱——跨越几千公里,飞到这上不见飞鸟、下不见走兽的戈壁都不忘带着自己的茶和简单的茶具!暗想,也许是他一直亲手种茶、制茶、感受茶的缘故吧。
“你们谁要茶……”
刚刚我还郁闷着居然这次出门没带茶,就连咖啡也带少了,惨兮兮的琢磨着仅剩的两袋咖啡该怎么安排才能不让戈壁的这几天过的淡然无味,茶就来了,我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差点儿惊呼万岁——在这连脸都不要(没水洗)的大戈壁居然还能享受好茶!
“我要!”我毫不犹豫的喊着……
离开戈壁有一段时间之后的某一天,阿柳在圈里晒了一条状态,下面有一条留言,异常生动形象到经典——
“然后高哥就会走过来,说,要不要喝茶?正宗的武夷山的岩茶,我这里有泡哦……”
哈哈哈哈……
确实,接下的几天,我,我们根本不用泡手里拿到的那袋茶,只要看到我们拿着杯子,老高就会举着自己的保温壶,说——
“喝茶啊,来……我这里有泡好的……”
即使是有一天,出发前,我都已经接好了热水,老高也接过去,亲手帮我倒掉了半杯白开水,灌了满满一杯茶……
茶很浓,是我喝过的最香的大红袍,在中途,我一边顶着风沙行走,一边还在享用、回味,那带着恰到好处的岩烧的味道,苦苦的,然后甜甜的……
“……高哥,你昨天给我用的那个后跟贴学名叫什么?”
阿柳说着——阿柳是个坚强到令我佩服的美妞儿,第一天回到营地,看到她脚后跟的那两个血红的大泡,我的腿都不由自主的跟着颤了一下,先不说它实际有多疼,光是看着就让我腿软,我当时想,要是我脚上有那两个怪物出现,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鬼样子。但是此刻,这姑娘却一瘸一拐的经过我身边,一边笑着走向她的铺位,一边愉快的和我对面的老高聊上了——
“太管用了,太神奇了,刚刚医务室那个医生都在问,连她都不知道哎,要不是这个,我今天都不知道怎么开始走这三十公里……”那天阿柳拖着伤脚居然走了队里的第七名,着实令我这个一直安于观光组的后进分子汗颜。
“我不知道啊,这个很平常啊,是我老婆塞到我包里的,平时……”老高用他一贯的平静的语气应对着阿柳的带着惊讶的感激,“我这里的东西都不是我的,这个是我拿我儿子的,这个是……”
那语气、那神器比哆啦A梦都跩很多,我觉得。
“……我必须得感谢高哥,他在大漠戈壁给了我一双奔跑的腿……”这是师爷,每天都感慨颇多,但是他每次说话我都能想到那妖娆的 “睡袋舞”,“高哥在关键时刻把自己的登山杖借给了我,没有他的登山杖,我根本跑不了那么快……”
外形文艺的师爷实乃性情中人,正宗的山东汉子,分享很煽情,感觉情真意切,但是奈何神奇低调而又谦逊的老高同学就是不接招——
“……我用不到啊,我的装备,这个,这个……所有的这些都借给他们啦……”语气平和却透着我理解不了的那种仿佛与别人永远不同频的绝缘和木讷。
老高真正震惊我的就是开头的金句产生的那次分享。
其实,老高的分享每次都很平淡,透着一种朴实、低调甚至是羞涩,这次也不例外——
“……我一开始是在那个第一梯队,后来慢下来一直和那几个队的昨天的那个第六名的人一起走,走了好远……”
是的,我心中暗笑着,这是我们队制定的战略——情商战略!因为组委会规定,每天每队的成绩只取本队的第六名,所以只要拖住别队的第六名不要冲到我们队的第六名前面就OK,拖住的方法自我发挥,师爷说,比如,“嗨,这湿地真美,来我给你拍张照……”比如,“来,补给一下吧,喝点水……”再比如,“快看,野驴……”
只是,今天执行这一“光荣”而“艰巨”任务的居然是老高!我有些惊讶,不知道他会怎么说,自己脑补着画面——哦,我们那个武夷山很美,我自己就有几百亩的茶园,有机会去感受一下……我偷笑着。
“……我们聊了好多,后来我觉得很……我就开始跑,我一直向前跑,我一口气跑了大概十杆旗的距离……”老高盘腿坐在帐篷中间红色的地毯上,用一贯低沉的语气波澜不惊的讲述着。
十杆旗!我惊诧,按每两杆旗的间距大概八百米计算,十杆旗的距离怎么也得有六七公里,这样的路面!还一口气!我佩服的看着这个清瘦的茶农,才想起来他第一天说起过的他也跑马,而且还随便就跑个第四名!他才是那个一直居高临下,因而可以游刃有余的那个人!只是更让我刮目相看的还在后面——
“因为,我觉得,一个人总要独自走过一段路……”
一个人总要独自走过一段路!是啊!突然发现,这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那种状态的准确表达,从一开始参加活动就纠结于是否邀请认识的朋友同去,到一路有意无意的或快或慢的独自行走,我渴望实现的也许正是老高的这一句话里包含的深意——
我需要一个人单纯的行走,一个人欣赏一下荒凉,一个人感受一下大漠的风沙,一个人思考一下烦恼,一个人憧憬一下明天,甚至一个人怒吼,一个人哭泣,一个人宣泄……沉淀,抛却,卸去重负,然后放空,然后变成一个全新的自己,然后身轻如燕,然后快乐的飞翔……
老高的分享结束了,我却久久的陷在激动里,望着老高,突然觉得他似乎变得丰腴高大起来。
自从那晚我一激动,深入的分享了在出征仪式时写下的梦想之后(大言不惭的说写书,赤裸裸的拉读者),我便开始“本相”毕露,话也多起来,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熟悉的生活里时常颓废又喜欢调侃,无处不在的黑人黑己无底线的逗比体质,老高却开始毫不避讳的表达着对我的刮目相看,他时常凑过来和我说话,这不,刚刚从庆功宴舞台上亚东同学导演的那幕尴尬剧中逃离,便又在我耳边聊上了——
“哎,你说,人家那个小伙子辞了职,专门来跑这个……”
我知道老高说的是周云广,我第一天就认识他,那个在车上陪小明同学津津有味聊着天的大孩子,一个很棒的小伙子,虽然之后的几天就没什么交集了,但是他的故事我多少知道些片段,他的事单纯、正能量爆破,美好得让我这种思想不够正能量的人听起来特别像作秀,不过,他一个普通人又有什么故意作秀的必要呢——
小伙子很精神,二十九岁,之前一直在北京打拼,收入也不错,只是最近辞职了,似乎是因为北京离父母所在的城市太远,于是有人为他指了明路——
“搞培训班啊,很有前(钱)途的!”
他笑笑说,那样挣钱太多,不踏实,其实,他有个梦想是——去贫困的山区支教……
我记得当时听到这个故事时着实令我张大的嘴巴吃了几秒钟的风沙,心中升腾着莫名难当的羞愧。
老高的话继续着——
“这么好的小伙子,你说,我要跟人家争什么……”
是啊,我差点儿忘记了,老高说起过,他有一个道家师傅,也许他悟到了道家无为不争的真谛,估计时常跑马跑第四名也是因为谦让吧,我的思绪狂奔着……
不过,听着老高的讲述,看着他那满脸的真诚,我倒更愿意相信,那是老高,作为一个普通老哥,对于一个优秀弟弟的支持、呵护与成全!
我在心里为优秀的云广弟弟点赞,同时也为真诚的老高点赞!
“……哎,其实,我们闪电的十四个人很有意思的,你看在那个帐篷里的那个位置,也是很讲究的啊,一进门是我,我来自福建,我是茶农,然后是那个‘火箭三兄弟’……”
要离开敦煌的那天一大早,老高就来到了我的房间,坐在沙发上开始滔滔不绝的回味,“真的,这个真的太有意思了,可以写一个故事……”
“那你就写一个吧!”佩燃笑着接话。
“我不行,但是,她行啊!”老高指着我说,真是太高看我了,我笑着走进了卫生间洗漱,一边走,一边说——
“好啊,你继续!”我对老高的赞赏全盘接受,我大概知道,对老高的赞赏,谦虚还不如接受来得痛快。
“你能听得到吗?”老高很认真的问我。
“能啊!”我笑着。
于是,就听老高提高了嗓音,继续开始独特的高氏逻辑分析法——
“……再往里面走,就是陈建,对,那个陈建就是个……嗯,对,他像个骆驼……对,他还买了个骆驼……”
哈哈哈哈,我至今也搞不清楚,老高为什么觉得老陈像骆驼,还有嘻嘻,小仙女儿那晚居然说老陈是收纳袋……
哈哈哈哈,闪电闪电,风光无限!春光无限!春光乍现!想不通或搞不清楚的时候,我就会突然想喊一嗓子——
故事还在酝酿,记录的流水账先来了,不知道老高同学对此是不是满意……
作者 : 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