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图书馆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雨还没有停,地面湿漉漉的,一股浓重的土腥味扑面而来。
清明过后,天气越来越热,这场雨虽然不大,倒也让温度降了不少。刚走到宿舍楼下,手机响了,屏幕上“奇奇”两个字一闪一闪的,尚梓莫名一阵烦躁。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远远的传来,背景依旧是大片都市特有的喧嚣。“尚梓,你回来了吧?我晚上有事儿,可能要晚一点儿回去,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了......”尚梓啪的一声挂了电话,想了想,又翻开手机把电话薄里的"奇奇"改成“郝子奇”,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一点儿......她是不准备再回郝子奇那儿住了,他回不回去都没关系。
晚饭随便吃了些东西,宿舍里还有两个同学没有去实习,打过招呼,尚梓便早早的睡了。床太久没有住,有些发潮,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天晴以后一定要把被子抱出去晒晒。
学校里大道两边种了不少樱花树,早些日子樱花开了大片,矮矮的树上满满的粉红,被绿色的叶子衬着,格外的招人,这几日风大,樱花树下走一遭,总会有几朵落在领口或是头发上。地上也落了薄薄一层,一场小雨过后,打湿了大片花瓣,尸横遍野。
一个星期也难得有一节课,尚梓白天大部分时间会呆在池塘旁边的树林里,看专业书,偶尔背背单词。晚上则去阴森森的图书馆看杂志,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一转眼两个星期便过去了。中间郝子奇曾打了两个电话过来,第一个问她为什么不回去,尚梓盯着手上的灵异小说没说话,郝子奇那边似乎也挺忙,没再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第二次他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语气冷冰冰的,尚梓直接按了右键。
男人的电话再也没有打来,生活依旧。
五一有三天假期,尚梓清明节的时候已经出去玩过,也没那个心思再往外跑,便窝在宿舍看书玩游戏睡觉,第三天下午她迷迷糊糊的爬起来洗脸刷牙,下楼买吃的。抱着包子和一盒奶溜溜达达往回走的时候,一个黑影子突然冲出来,袋子被撞掉,白花花的包子滚落在地上,瞬间变了颜色,尚梓一脸愤怒的抬起头,看见面前明显比她更愤怒的男人,突然觉得有些无力。郝子奇一脸阴沉的地看着她把包子一个一个捡起来,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转身离开,只觉的胸膛里的火一个劲的往上飙。“你到底怎么回事?明明已经回来了却不回去住,打电话给你你也不说话,你脑子抽风了吧?”尚梓深吸了一口气,停住脚步,说,好,你等我一下,我拿个东西。
郝子奇皱了皱眉头没说话,他这几日一直在忙公司里的事,忙的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抽空给尚梓打个电话,结果她理也不理,更过分的是连家都不回,以前不是这样的。不到两分钟,尚梓从楼上下来,手里拎着一个空空的行李包。一路沉默。
郝子奇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环境也不错,尚梓上楼之前绕着楼下的草坪转了一圈,郝子奇站在一旁,不知道她又在突发奇想着什么东西。打开门尚梓径直去了卧室。郝子奇去厨房煮了些小米粥,出来时看见她歪歪扭扭的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机玩得出神,行李包被孤伶伶的丢在一边。“你先喝点儿粥,一会我们出去吃饭。”尚梓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那碗小米粥,飞快地低下头,一动不动。郝子奇催她,“再不喝就凉了啊 ,你先喝着,我去收拾一下,哎对了,你包里装的什么东西啊?”尚梓一动不动,“我之前留在这儿的衣服,一会要带走。”
郝子奇愣了一下,停下手上的动作,坐到她身边,“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尚梓低着头,摆弄着手机,微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里的神采,小米粥渐渐没了热气,房间里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她把手机递过去,郝子奇不明所以的接过来。
那是一段视频,像是在晚上拍摄的,画面不是很清晰,无比熟悉的房间里,一男一女赤身裸体的纠缠在一起,不时地发出暧昧的喘息,男人只看了一眼就白了脸,男的是他没错,但那个女的分明就是公司里的连曦......郝子奇脸色惨白,不可置信的看向坐在沙发那头的女子,觉得浑身发寒,他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尚梓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讽刺和嘲弄像刀子一样凌迟着他的心脏,“郝子奇,我不需要解释。”
尚梓留下了那部手机。那段视频她已经看了很多遍,从撕心裂肺到麻木冷漠。她想,自己终究不是个宽容的人。
曾经无比浓烈的爱情悄无声息的凋谢在这个百花争艳的春天里,她已经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
柳絮纷飞的时候,尚梓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座城市,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从此,山重水隔,红尘千里。
连曦
与郝子奇的初遇是这场劫难的开始。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那种心悸的感觉依然让人难以忘怀,在那个男人面前,优秀如自己也只会感觉到深深的挫败。连曦觉得自己像是入了魔,她拼命地搜集了许许多多关于他的信息,她知道了男人的手机号知道了他的住址他的生日,也知道了他有一个女朋友......
那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她为他惋惜为他不甘,那个女人拿什么配得上他?心中那一团不愿承认的充满嫉妒火汹涌如波涛 ,终于有一天肆虐着燃烧了最后一点儿理智......
清明假期,那个叫尚梓的女人去了另一个城市。 正逢公司的庆功宴,男人喝醉了酒,连曦送他回家,小心翼翼的喂他喝水。水里有她事先准备好的药。一夜情乱,尚梓却提前归来。连曦不知道她在卧室门外站了多久,她并不后悔,因为她觉得那个女人并不爱郝子奇。如果真的爱他,又怎么会容忍别的女人和他纠缠在一起而不加阻拦。凌晨时分,连曦消去了所有的痕迹,然后悄悄离开。她不愿意让男人发现以后以为她是个为了某种利益而上床的女人。
但是事情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发展下去,郝子奇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漠疏离。她自以为是的清理痕迹让郝子奇没有多加思考,公司里的繁重工作更是占去了他大部分的精力。连曦无计可施。
没过多久,郝子奇突然住进了医院。
连曦赶到医院的时候,郝子奇正紧紧地抱着一个破旧的布棕熊不住的喃喃自语,他说“尚梓,我错了,我错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一遍又一遍,初夏温暖的阳光打在男人满是泪水的脸上,深深刺痛了连曦的眼睛。很久以后她终于明白,这一场所谓的爱的战争,从头到尾,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郝子奇的心里永远都不会有她的位置。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她告诉了郝子奇所有的事情,包括那夜尚梓的提前归来。
男人久久的沉默,然后捂住了眼睛。
郝子奇不能原谅自己。每次一想到尚梓亲手拍下自己的爱人和别的女人滚在一起的视频,就觉得心如刀割。
尚梓是个骄傲而敏感的人。她心狠,但是只对自己狠。
尚梓离开了三年。整整三年,男人丢掉工作,把自己关在他和尚梓曾经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屋子,他说尚梓会回来的。他说他会一直找下去。
待
窗外的路灯静静地亮起来,点点昏黄透过帘子铺洒在陈设上,有一种冷冷清清的味道。
蛋糕是下班途中顺路买回来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甜腻。郝子奇斜靠在沙发上,摸出一支烟,慢慢的点上。烟圈旋转成一层层美丽的波纹,轻飘飘散在清冷的空气中。
又是一年清明时,细雨绵绵,灰蒙蒙的天空下,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冷漠起来。
尚梓离开的时候也是这种天气。很长一段时间里男人都不敢让自己闲下来。自她走后,这个钢筋水泥塑造而成的城市日益生硬冷漠,偶尔他下班回来,站在楼下往上看的时候总会假装那人还在,在等自己回来。所有的记忆都和她有关,一点一滴都被深深的刻在记载生命历程的碑文上。风吹不化,雨打不蚀。郝子奇无法阻止对尚梓的思念,就像他无法承受无边无际的寂寞,每当黑夜来袭,那些绝望和悔恨便如潮水一般覆盖整个身躯,他无法呼吸。
手机突然响起,男人睁开眼,看了一眼屏幕,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喂,查的怎么样了?......”
归
古老的小镇。
清明时节,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没有停歇,雾蒙蒙的天空下,淡青色的石板路变得模糊不清。古老的小镇,缓缓流动的河流两岸林立着一排排古旧的商铺和民居。
尚梓坐在石桥的台阶上,桥下是不算清澈的河水。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撑着一条破旧的小船,依依呀呀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面前的男子看起来狼狈不堪,下巴泛着青青的胡茬,头发乱糟糟的,脸庞瘦削,眼里泛着血丝。
尚梓捂住眼睛,闷闷的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终于满眼泪花。
那些年曾经以为再也无法忘掉的绝望和痛苦,现在想起来,竟然像过了一辈子一样,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只有这个人,在心里生了根,开了花,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从此,再也拔不掉,砍不断。
过了许久,她终于抬起头,看向那个一脸紧张担心的男人,笑靥如花。
奇奇,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