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写写这个群体。
当翻出手机中的一帧帧照片,看着那如出一辙的孤寂、冷漠眼神时,如同被一根线牵扯般,我的心脏又不由自主的开始了隐隐的哆嗦。
他们并非父母双亡,只是失去了父或母,又因为某种原因遗落了另一位亲人,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称呼:事实孤儿。
我们以市义工联的名义走访他们,挨家挨户进行填表登记,完善资料,便于后期为他们申请资助,保障正常的生活和学习。
按照要求,除了填表,还有一个任务必须完成,为每个孩子拍一张近景生活照。
我问李颖的家庭到底是什么情况,孩子奶奶用老树皮样的手掌抹了把淌在沟壑纵深脸上的浑浊泪水,说孩子爸爸在服刑改造,母亲下落不知。家里就只祖孙俩相依为命。
当填好表格后,奶奶告诉我孩子因为感冒,还未起床,然后将我带进一方狭小逼仄的小屋子。
一张简易木板床上躺着一个盖着热闹红花被的身躯,奶奶轻轻将李颖叫醒。孩子满面倦容坐起,一个非常秀气的小姑娘,眼睛里是深深的忧郁和抵触。
我让奶奶找把梳子,为她将长发轻轻理顺,然后说想为你拍点照片好吗?她想了想,终于没有拒绝。
......
我们去小志家时,小志的奶奶正为小志爷爷擦着满下巴的哈喇子,爷爷朝我们呆呆地笑,嘴里含混不清说着什么。
小志奶奶说:“别理他,又聋又痴了,您们请坐。” 小志爸爸天生残疾,如今不知在何处流浪,妈妈生下他后就跟人跑了。年过六旬的奶奶成了家里唯一劳力。
我们问小志呢? 奶奶一连叫了好些声没回音,只得亲自到里屋提拉出一个小小少年。
剃着锅盖头的小志低着头,脚上穿着双单鞋,手被冻得肿得老高。
我问学校放假了吗?他点头。 我再笑问你学习应该不错吧,他扭身要跑,我赶紧一把抓住。轻轻说,阿姨给你拍张照片好吗?
他倚着身后苍白斑驳的墙面站定,我赶紧按下手机键。
自始至终,他的眼睛没抬起,没有和人对视过。
......
欣丽的母亲在服刑,父亲因为是上门女婿,妻子坐牢后便离婚了,然后扔下欣丽一走了之。
年老的奶奶流着泪说,其实欣丽的妈妈只是我收养的,我和欣丽并没有血缘关系。但现在孩子无父无母,我不能不管她。
欣丽还未起床,我和奶奶一起进去卧室,奶奶将她叫醒,睡眼朦胧中她极不情愿爬起 。我看到一双不耐烦的眼睛。
听说要拍照,欣丽不情愿地扭过了头。
我劝说:“乖,自己把头发梳整齐下就可以了。”
“可是我没洗脸!”她仍嘟着嘴巴。
奶奶赶紧拿来一条湿毛巾,她接过擦了把脸,我照完相,她迅速滑到被子里,继续蒙头大睡。
......
齐天父亲重残,母亲死亡。
我们去时仅爷爷在家,齐天出门玩去了。 我们找爷爷要一张他的近照,爷爷在屋子里翻了半天,拿来一张农村合作医疗卡,上面有齐天的照片。这是一个面容清秀却眼神异常凌厉的少年,观者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
去子奥家时,他爷爷正系着围裙佝偻着腰在柴火灶边下面条。
这是一个面容刚毅、气度不凡的老人,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棉袄裹在身上,也掩饰不住他的文雅和英气。
爷爷说子奥去表哥家了,子奥父亲去世,母亲常年在外打工,就只他们爷孙过活。
租来的两间小平房非常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爷爷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一张孙子的照片。我们让爷爷在表上签字,老人弯腰提笔在纸上落下自己苍劲有力的名字。
经历了那么多户探访,给人的感受都是阴冷、沉闷、压抑,还有说不出的心疼和难受。唯有在见到这个老人时,我从他云淡风清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希望。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虽然没能见到子奥,但我愿意相信这是一个阳光少年,他的眼睛里应该不会有那么多阴霾。
事实孤儿,是一个除了缺少经济资助,更缺少心灵关爱和陪伴的群体。唯一陪伴的爷爷奶奶大多年事已高,本身没多少文化。由于家庭的变故,在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还不得不肩负起抚育孙儿女的责任。早已身心不堪重负,让他们关心孩子,谁又来关心他们呢?
正处身心成长阶段的这群孩子,特殊的家庭背景,造就了他们异常敏感、脆弱的心灵,这时积极有效的生活态度和心理疏导显得尤其重要。
逆境是成长必经的过程,能勇于接受逆境的人,生命将会日渐的茁壮、丰盈。一个身心健康的灵魂,会成长为社会的脊梁;否则,就有可能蜕变为社会异动的因子。
他们是薄情世界的深情守望者,但愿这人间不辜负。
(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文中名字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