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说,张爱玲才气是有,大气不够,终究是执拗、悒郁的飘零女子。而我以为,所谓大气的情感叙述,不应该只是风雨同舟的死生契阔、乱世烽烟的执子之手,还有将男欢女爱的真相撕碎摆到面前,叫你瞧清这一袭华美的袍上,究竟爬满了多少现实的蚤子。显然,对于后一种,张要比许许多多的作家更加放得开。
收工归家的途中,潮湿晦暗的通勤车上,拿起手机重读了一遍《倾城之恋》,为的是突然跃上心头的那句“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一如眼下沉沦于风雨的这座城,不知是不是在成全谁与谁的感情。不曾想,思绪恍然,内心滋味与十数年前初遇此篇时竟那样截然不同。
这是一部典型的“情爱的孙子兵法”,对垒的双方一个是离过婚的寡妇,一个极风流的浪子。白流苏六亲无靠,受尽娘家兄长在经济和精神上的双重欺凌,一心只求物质上的安全和范太太的身份,好给看轻她的亲戚们一记响亮的耳光;范柳原心无定性,能够承诺一切给予所有,除了一纸婚姻。就这样,他们彼此时而冷漠,时而殷勤,在你攻我守、你进我退之间讨价还价。只是,还不容他们达成一致,一场战乱便一锤敲定了这笔仓促的买卖。
“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他们之间,未必需要有多真的感情。”
这就是一场倾城之恋,看似恢弘,却不圆满。说到底,不过一场利益交换,至于等价不等价,公平不公平,也难说清。
早几年,有一部剧版的《倾城之恋》,看到海报中陈数一袭旗袍,人人称其惊艳了时光,我就断定这剧与原著相去甚远。因为,张笔下的白流苏决计没有这么标致,“永远是纤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她的脸,从前是白得像瓷,现在由瓷变为玉......脸庞原是相当的窄,可是眉心很宽”,并非婉约的古典美人亦或是性感的摩登女郎,只是“还不怎么老”的一个。所幸,年轻在那个年代还不能通行无阻,有姿色和有味道到底是两码事。
“你年轻么?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这里,青春是不稀罕的。”
于是,流苏才打败了花团锦簇的宝络,因为范柳原更中意历经世故后的眉目含笑,顾盼生姿,那是一番彼此心知肚明的风情。
说到底,《倾城之恋》就是一罐情爱的卸妆水。在那样一个不甚开放的年代,卸去人人艳羡的花前月下、举案齐眉,让你瞧见那一脸的心机算计、琐屑不堪。世俗中的男女关系,不大都是这般模样吗?
由此,不得不说,张爱玲是从容大度的,更是勇敢尖锐的。只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机敏如她最终也只落得另嫁他人、远走他乡。当然,传奇里的倾国倾城的人大抵如此。
记得作家虹影曾说,假定我是男人,我情愿跟萧红笑闹一夜,也不同张爱玲喝一年咖啡。刻薄了些,大抵也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