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好运

01 手术成功

林秀兮走出医院门诊大楼，心里突然敞亮起来，她抬头看了看天，发现今天的天空也还是像昨天那样，有些乌云，快要下雨的样子。

只是她仍然觉得今天的天空比昨天的明亮耀眼，她不相信复诊书上写的字，医生的字都是龙飞凤舞的，她要得到确切的答案，于是她拿着复诊报告来找她的主治大夫。

大夫看了一眼说，祝贺你，你已经痊愈了，手术做得很成功，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有什么情况随时来复诊。

林秀兮听得真切，眼睛闪着泪花，她原以为自己的病没得治了。

去年学校例行检查的时候，医生说林秀兮的子宫有阴影，而且还挺大，医生伸出自己的拳头说，有这么大，初步怀疑是子宫肌瘤，只是不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的。

后来林秀兮再去做切片检查，医生建议马上住院，尽快手术，林秀兮一听就说，怎么可能，我现在带着毕业班，身体好得很，我不住院，也不手术。

医院跟学校是结对子合作单位，主治医生跟林秀兮的学校校长很熟，他就给校长打电话，校长第二天就把林秀兮的毕业班班主任职务给停了，年级学科带头人换别的老师做了，总之把她所有的一切工作都安排别人做了。

林秀兮还想找校长争取一下，她不想看着自己带了两年多的孩子，因为她的离开受影响，于是只能默默接受学校的安排去医院住院了。

林秀兮在医院一住就是十几天，她盼望着医生早点给她做手术，她想赶在学生毕业前回到学校去。

主治大夫说，你就安心在这里待着吧，赶不上毕业了。

那什么时候可以手术呢？林秀兮问。

最快下个星期吧，到时候要家属签字才能做。医生回答她。

家属？家属？我就跟我儿子，他现在在外地上大学呢，准备考试了，我怎么能让他回来，我自己签字吧，行吗？林秀兮突然想起儿子，她自从住院以来，就没敢告诉儿子，怕影响他学习。

林秀兮结婚的有点晚，一直忙于工作，到三十岁的时候才经别人介绍，认识另外一个学校的老师，两人交往的没半年就匆匆结婚了。

林秀兮自己调侃自己说，俺好歹也算潮流了一回，学会闪婚了！

第二年儿子就出生了，第十年丈夫就因病去世了，今年是第二十年，儿子才上大二，她却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林秀兮想起自己的人生轨迹，有点平淡，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唯一让她觉得自己有人生价值的是，每年教师节，她总能收到天南地北寄过来的礼物。

人生像白开水般平淡，一杯不够，来多几杯

有贺卡，有鲜花，有时令水果，还有些奇奇怪怪的礼物，什么补水面膜，说是熬夜后能消除黑眼圈的，染发剂染一次可以保持半年。

林秀兮笑了笑，觉得这些她曾经教过的学生，是那么可爱，也懂事了。

只是她没有时间敷面膜，也没有时间染头发，她忙着给学生上课，马上就要中考了，她比学生还着急上火。

跟儿子的电话联系，从一个星期一次，变成半个月一次，这一次是将近一个月都没打，她怕自己无力，沙哑的声音会让儿子担心。

手术是她自己签的字，医生很佩服她的精神，手术后还亲自给她找了个护工照顾她，半个月后她就闹着回家修养了，她想着要赶在中考前回到学校。

校长说你赶不上了，好好在家休息吧，工作有的是，病好了再回来吧。

02 被打发到收发室

林秀兮没办法，又在家呆了一个星期，她觉得自己再这样待下去就废掉了，没有意义的生活对她就是个折磨。

于是星期一的时候，刘秀兮谁都没请示就自己来到学校了，校长起先是惊讶她恢复得这么快。

接着又说，你回来也行，不过现在你带的班是张老师带，毕竟年轻人，精力充沛，这种高强度的教学工作需要她这样的老师。

你要回来的话，就去行政楼上班吧，那里比较轻松，也适合你的身体恢复。

林秀兮这辈子就没学会跟别人理论，她永远都只会接受领导的安排，以前领导要她接手最差的班，要她担负繁重的学科教学工作，要她教三个班的语文课，还担任一个班的班主任，她都做得特别出色，每年的先进个人总少不了她。

可如今校长把她打发到行政办公室，其实就是收发文件报纸的收发室。

她就开始充满了失落感，别的老师安慰她说，收发室就收发室呗，拿的钱跟原来一样，要换我，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林秀兮说，我是老师，我不上课，我还有什么价值？我会废掉的。

她想做一个照亮天空颜色的烟火

别的老师说，咱们这是重点中学，一线教学工作都是三十多岁的教学骨干在做，上了五十岁就要被分流了，再说真的没那么多精力去教学，还要跟那帮神兽们斗智斗勇，还有神兽后面的那帮神兽家长，想想头都大。

林秀兮听她这么说，也不想再置气了，毕竟刚做完手术，她连生气的气都没有，走在路上就像踩棉花，今天早上过马路的时候，竟然有两个小学生对她说，老奶奶我可以扶您过马路吗？今天是学雷锋日，老师叫我们做一件好事。

林秀兮看着这两个喊她奶奶的小孩，又好气又好笑，我真的到了过马路要人扶的年纪吗？

可是她又不想违拗了孩子们的一片心意，就由这两个孩子像模像样地扶她过马路了。

看着孩子们满意地走了，留下林秀兮怅然若失的叹息声，她自言自语地问自己，我真的有这么老了吗？

来到学校她特地去仪容镜子面前站立了好一会，从前她永远都是匆匆忙忙地来，匆匆忙忙地走，竟然没注意过学校门口的仪容镜。

镜子里的人，头发几乎全白了，眼睛浮肿黑眼圈严重，她有点不相信镜子里的人是自己，她得有多久没好好看过自己了，怎么突然就变成别人眼中的奶奶了？

她突然想起一句话，我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人是突然变老的。

特别是经过这次手术，她体力大不如从前，她也许是真的没有精力回到教学第一线了。

林秀兮看到自己的状态，再也没有怨言了，只能在收发室打发无聊的时间，每天除了签收几份党政报纸和教育局下发的通知外，她就再也找不到别的事可做了。

就这样她看着自己曾经带的毕业班毕业了，只是老师不是她，学生们在路上遇到她，也还会有礼貌地跟她打招呼，林老师好！

可是在她听来是多么刺耳，不舒服，失落感和挫败感时时包围着她。

放假的时候儿子回来了，看到母亲虚弱的身体，才知道母亲一直瞒着自己，生病住院做手术都不告诉他，他的眼泪就流下来了，他发誓要好好照顾母亲，他学着做饭，学着炒菜，吃完饭他还带着母亲来学校附近的公园散步。

儿子说多来公园散散步对她身体有好处，散步的时候，有时也会遇到别的老师还有校长，大家就很羡慕刘秀兮养了个好儿子，又懂事又孝顺。

暑假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了，林秀兮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心情也越来越好了，只是一想到开学后又要去收发室，她的失落感又回来了。

03 重新燃起希望

这天她回学校开学前会得到一消息，说学校跟边远贫困山区结了对子，每年要派老师去支援教育，希望有意向的老师积极报名。

通知公布出来，谁都没有作声，校长就开始点名了，可是这年头，谁没有一些牵挂？

李老师说自己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丈夫常年在外，自己是绝对绝对走不开的。

吴老师说，我倒是没结婚，可我父母都八十多岁了，就我一个女儿，万一我走开了他们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他们的养育之恩？

会议室里突然就鸦雀无声了，校长不想冷场下去，又扯东扯西的说了一些大道理，要老师们顾及学校这个大家，舍一下自己的小家，发扬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可是他越这样说，老师们越躲避他的眼神，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凳子下面，让校长看不见自己。

林秀兮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她听到校长的报告，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突然热血沸腾，呼吸急促，她想这个重点学校用不上她，边远贫困山区总用得上她吧。

只是她不敢这么贸然的请求，自从生病之后，她变得脆弱敏感了，生怕被人拒绝，生怕被人嫌弃。

她看到校长眼神在会场里绕了一圈，林秀兮希望校长的眼神在她这里停一下，可是她坐得有点偏，偏到可以被眼神忽略的地方！

校长又咳嗽了几下，会议室更安静了，嗯，嗯，校长迟疑了两声，终究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自己的话。

林秀兮颤颤巍巍站立起来说，我可以去吗？

大家的眼神全都集中到了林秀兮身上，校长望了她一眼，抬手示意她坐下说，你身体没恢复，边远山区，条件艰苦，我希望年富力强的老师积极踊跃地报名参加。

林秀兮又颤颤巍巍坐下了，她的脸颊与站起来的时候有了一丝变化，局促的发烫，身体不住地颤抖心想，终究还是被嫌弃了！

林秀兮回到家的时候，儿子已经做好饭菜摆在桌上了，四菜一汤，如果换做平时，她一定夸奖儿子懂事，夸饭菜真香，可今天她只是默默地坐下来，默默地吃饭，一句话也没说。

儿子也不敢问，他不知道母亲在学校又受什么委屈了，母亲在他眼里永远是那么隐忍与谦和，仿佛争辩和抗争与她从来不相识。

晚饭后，他依旧扶着母亲去公园散步，只是今天的母亲分外的无力，她几乎是依偎在儿子身上，把她当成自己受委屈后的靠山，那一刻儿子就觉得自己像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以让母亲依靠，他突然明白一个词语，相依为命……

两人就这么依偎地走着，这时候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向他们迎面跑来，儿子眼尖说，妈，那是校长吗？他在跑步。

林秀兮停下来等校长跑到他们身边，脚步也慢下来了，林秀兮就提高声音地说，校长，我真的想去，你就答应我吧，我是一个老师，我不教学，还有什么价值？

校长盯着她看说，你看看你自己，走路都要儿子扶，边远山区，海拔高，山地多，一天要来回爬几座山，你这身体怎么吃得消？

林秀兮下意识挣脱儿子的双手说，我，我可以锻炼，我要跑步锻炼。

校长嘿嘿一笑说，好啊，你什么时候能跟上我一起跑一圈南湖，我就批准你的请求。

04 比乘风破浪的小姐姐更出彩

林秀兮眼里露出希望的光芒说，真的吗？是真的吗？

校长早已继续往前跑了，他用手重重在空气挥了挥说，当然是真的，就怕你跑不了。

林秀兮顿时变得精神抖擞说，儿子你帮我测一下南湖一圈有多长，儿子松开她的手臂，拿出手机打开户外跑，开始测量，林秀兮听到手机里传出一个声音，开始跑步，她就撒开腿跑向前去，儿子没反应过来，他从后面追上来说，妈，一开始不能这么快，要慢慢来，要不你后面就没力气了。

林秀兮气喘吁吁地回答说，我现在就已经没力了，我真的跑不起来了，她一边说，还是努力往前慢慢跑去，儿子几乎是走路就能跟她一起并排而行。

林秀兮脸色有些苍白，刚吃饱饭就跑步，胃里翻江倒海，林秀兮想吐，她只好不争气地停下来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摇摇头痛苦地说，我，我要死了，脚怎么这么重。

儿子拿出手机报数给她听，妈你已经很不错了，竟然跑了两百米耶。

林秀兮听他这么说，破涕为笑地说，你又在取笑你妈，这南湖跑一圈下来有八九公里，我才跑了两百米，连一百分之一都没到。

林秀兮想起往年她带学生来南湖跑圈比赛，身体最好的时候也要一个小时才能跑完一圈。

林秀兮想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恢复往日的风采，她不愿继续在收发室荒废时间，她要振作起来。

第二天天没亮，儿子还在熟睡中，林秀兮悄悄换上跑鞋和运动服，自己一个人来到南湖边，早上的南湖空气新鲜，远处青烟缭绕，湖里的荷花开了一片，美不胜收。

林秀兮觉得今天自己分外有力，她心里有了目标，活着就有了盼头。

她决定不能像昨天一样胡跑，一上来就使劲往前冲，应该合理安排体力，跑完才是硬道理，于是她做了一会准备运动就开始跑起来了。

她一边跑一边转头看向湖里的荷花，她想把注意力引到别的地方，不让自己感觉太累，跑出去了好远。

林秀兮依然没听到手机报数声，她怀疑是不是忘记点开手机跑步软件了，她一边跑一边打开手机看，她一看手机上的数字，就有点泄气了，自己拼尽全力地跑，才跑了四百米不到，手机是一公里报一次数。

她想着至少比昨天强一点了，慢慢来别着急，她想起身为运动健将的儿子跟她说的话。

当林秀兮全身衣服湿透，大汗淋漓的回到家的时候，儿子被惊呆了问道，妈你真的去跑南湖了？

林秀兮点点头，已经没有力气回答儿子的问题了。

第二天，第三天………林秀兮每天都准时出现在南湖边，越跑越起劲，越跑越轻松，终于有一天她终于追得上校长的脚步了，她又是那个朝气蓬勃林老师了。

她比乘风破浪的小姐姐更出彩

05 如果你是一束光

校长大笔一挥，批准了林秀兮的支教申请书，林秀兮的行李就收拾好了，临行前儿子还是很担心她旧病复发。

他不解地问母亲，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过几年就退休了，为什么还要去支教，这样折磨自己值得吗？

林秀兮穿着一套玫瑰红的运动服，显得青春靓丽，白发也已染黑，衬出白皙的皮肤，林秀兮自从爱上运动后，也开始打扮起自己了，她每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荣光焕发，心情愈发舒畅，原来这世界没有老女人，只有懒女人。

她背着双肩包对前来送行的儿子说，

如果你是一束光，总想去照亮需要光明的人。

儿子看着母亲踏着轻松的步子迈上火车，远看母亲真的像是一束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