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讲一讲亲眼所见的病房里的故事。
最南边的1号床上,住着一位50多岁的中年妇女。夜里,她的丈夫几乎半个小时就起来一次,一会儿帮她翻身,一会儿喂她喝水,一会儿伺候她小便,一会儿又给她捶背。感觉他整夜都没怎么睡着,但却一点都不烦,说话轻轻的,柔柔的,像哄孩子一样:好点了吗?慢点慢点。别呛着………
白天,男人除了出去买饭,剩下的时间寸步不离病房。隔一会便会轻声细语地问妻子:要不要翻个身?有哪儿不舒服吗?饭有点热,稍等一会哈!或者就是给妻子揉腿、敲背、搓脚。
开始我只以为,女人可能是刚手术完不能自理。后来熟悉了才知道她下半身瘫痪已经六年了。六年中的每一天都是这么过的。住院也是常态。这一病区的医护人员没有不认识他们的,医生和护士长查房,全亲昵地称呼男人为“模范丈夫”,总要像老朋友拉家常一样地问长问短。
几天后,女人出院。一大早,就听见男人在打电话,联系那种能让病人躺在床上的救护车,又安排自己弟弟帮忙打扫家里的卫生,晾晒席子被子。
中午,救护车来到了楼下。把女人从病房移到车里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大家不用招呼一起帮忙,有的抬人,有的拎包。平时很少和大家说话的女人,满怀内疚地说:“废人一个,真不如死了算了。”男人立马接腔:“你可不能这么想,你是我们家的宝!”声音依然是轻轻的柔柔的,但是我们每一个人分明都感觉到,分量却是那么重。
最北边3号床病人大概六十露头。开始的时候,儿子陪护。后来,老伴来接替儿子。那老头来到后,不问老太太的病情,倒头便睡,大白天的,呼噜声震天响,老太太在吊着水呢。我就不明白了,现在正是农闲季节,干嘛去了困成这样。几天下来发现,他永远睡不醒,老太太换药起针都是自己按铃叫护士,吃饭都是过了点了病友实在看不下去了叫醒他。
应该是老头来的第三天,老太太突然呕吐,开始是声音很大的干呕,后来喷射状的吐。我们都被吓着了,赶紧帮忙按了铃。再看那老头,睡得熟着呢,众人这么大的动静,居然一丝都没有改变他的睡态,连呼噜都依然那么有节奏。那一瞬间,我真想上去踹他一脚,为这位可怜的老太太。
加床陪护的小伙子愤怒地推他,醒来后看着还在继续呕吐的老太太,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平静得比路人还路人……
那些天,我在心里无数次地问老太太:一辈子相守,你值吗!
1号床又来了一位新病人。入院的那天,一副“城里人”的做派。一边抱怨着柜子脏一边把金属柜门拉来拉去发出刺耳的声音,随手把前一位病人遗忘的片子扔在了地上,还把三床陪护椅子上掉下来的被子用脚往边上一踢,一脸嫌弃的表情。接着便是哪儿哪儿都不满意……好像这地实在配不上他们。
夜晚十一点多,这两位“城里人”不睡觉,在那儿大说大拉,洗漱的声音哗哗啦啦近一个小时还不停歇,最后终于惹怒了加床那位不爱说话的淮北大叔:你们还能洗好吗!
他们去卫生间,每每都是不拧把手硬关门。白天还好,夜里,那咣当一声巨响,总能惊醒满屋人。大家用各种哼哼哈哈表示不满,这两位似乎并没有觉察,最后我只能直接提醒了:阿姨,您关门拧一下把手,别硬带,太响了。
对这两位,大家开始都不理他们。但是后来几天,我却慢慢改变了看法。两位老人天天都是双进双出,一块儿去吃饭,一块儿去散步,白天有说不完的话,晚上挤在一张病床上。每次出去回来,都拎着一两样小吃,还时不时向我打听,附近哪家的饭比较好吃。老太太是病人,因为有老头的陪伴和呵护,整天都高兴得很。
啥叫“老伴”,啥叫“相守”,看这两位就明白。
人啊,老了,病了,激情和浪漫已经远去,荣华与富贵也不再重要,求的只是一份相伴相依,知冷知热。身处病中——那个该在病床前的人是否守护在身边?这种守护是发自内心的不愿离开还是怕被指责的无可奈何?身边的这个人给你的感觉是“此时有人似无人”还是相濡以沫的温暖温馨?说话的语气像亲人还是像仇人?是轻声细语还是冷漠呛人?茶水饭菜是照顾病人的口味还是只从自己的喜好出发?……心寒心暖皆因这些平常事,有情无情全都映在病床前。
病床,真是检验情分的“透视镜”!一辈子相守值不值,这个透视镜会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