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段消失的记忆

四月的春光开始明媚了,柳叶翠了,天空中飘浮着细细的柳絮。惊蛰过后,一场春雨如约而至。江北小城,胥州的早晨像以往一样平静。小镇青年马白,像无数个工作日一样,骑着破旧的电瓶车去往胥州一高路上。马白是胥州一高的计算机老师,在以语数英为主的县级高中,计算机老师只能算学校的一个闲职。马白除了教计算机,也在学校做后勤保障工作,毕竟学校为了节省开支,精简了许多后勤岗位。

这一天就像马白之前工作的三年每一天一样,骑着车去往学校,一样的路线,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心情。然而,当马白起到离学校还有500米的十字路口,意外发生了。一辆不知从哪窜出的电动三轮,撞倒了直行的马白,司机逃逸,马白头先着地,重重地磕在地上,鲜血从撞出的小窟窿里直流,周遭的行人停下脚步,好心人立刻停下脚步走到马白身边,报警喊救护车。一圈又一圈的人围过来。

马白陷入了昏迷,意识还在飘荡。模模糊糊中,马白感觉自己在飘,以飞快的速度掠过丛山峻岭,就像以前坐飞机,透过弦窗看到的白云山峰一样,只是这一次感受更真,仿佛能触摸到云朵一样。忽然,嗖地一声在一座山峰前,马白静止了,悬浮在半空中,这座山的山峰顶上长着一棵青松,刚好有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高。马白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马白甚至没注意到在他的周围,甚至还有一个人在漂浮,不同的是,他的姿态更优雅,更舒适。这个人在青松的下面,离马白不到两米,他盘坐着,身着深色的中山装,甚至穿着布鞋,体态微胖,像是打坐,却眼睛睁着,不仔细看像是闭着一样,因为眼睛太小了,目光却炯炯有神,嘴角泛着微笑。

马白瞧见了这个奇怪的人,却也不惊慌,或者说,也许是飘浮的缘故,思绪也慢了,来不及惊慌失措。紧接着,这个奇怪的男人开口了,“你是马白吧,我是你的引渡人,等候你良久。”

一脸懵逼状,马白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感到诧异,第一反应这是否是梦。

好像洞明了马白的心思一样,男人又开口了,“你莫惊慌,你早上被一辆车撞了,你现在的所见所闻即是梦,也是真实,正是这样一个时机,我们才得以见面,上一次见还是民国十年,那时,你刚加入起义军,中弹昏迷,一别百年,如今我们得以再见,这一世,我是来执行使命的。”

听得云里雾里的马白,只是觉得自己在一个奇怪的梦里,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我知道你不懂,你也不必问不必说,我带你去看,你便知晓。”

马白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成了哑巴,连啊这样的字眼都发不出去。天空瞬时变黑了,然后又变白了,然后在黑白之间切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越。地球放佛在转动,但马白和奇怪大叔好像又静止不动。天空不在切换了,居然变成了一个电影屏幕,屏幕上打出了字幕,1921年4月6日,武汉街头,画面中一群小兵在巡逻,一个军阀头头骑着大洋马走在队伍前头,一声枪响,大帅倒地,循着枪响的地方,是一个着中山装学生模样的人,部分士兵们呈包围状保护大帅,其他士兵朝着这个学生状的人开枪,中弹后,这个学生沿街逃亡,最后逃到了一户人家的后门口,失血过多昏迷了。这时候画面定格了,奇怪大叔说话了,“ 没错,你就是这个人,这是你的第99世,那次意外后,你失血过多,断了一条腿,参加完革命后,因为无亲无故,余生都在乞讨,直到二十年前,死于风寒,算算那一世你活了九十一岁,算长寿了。你的第一世因为杀孽太重,被罚每一回轮回都要出一场意外,但又不会让你轻易死去,在意外之后,要让你在煎熬中度完余生,洗清罪孽,直到第一百世,按照以前的记录,你经历过疾病,乱棍打死,乞讨,监禁等等煎熬,大多是身体上的折磨,因为你前九十八世行善记录良好,这次对你的惩罚是消除你三段记忆,你车祸醒后将会忘记很多事情,但不影响你生活,算是对你最后一世的恩惠了。”

说完这段话,奇怪大叔的着装变了,不再是中山装,换了一套很潮的现代装,还戴起了一款闪闪发亮的潮帽,甚至连说话语气都不一样了,“OK,小伙纸,你可以说话了,对,你可以说话了”  大叔看着马白,马白极力想发出音,却开不了口,像是线把嘴巴缝了,“不好意思,我忘了” 说着大叔打了一个响指。

“大叔,这个整人节目一点都不好笑,你在拍抖音吗,摄影机在哪”马白对着奇怪大叔怒吼到。

奇怪大叔哈哈大笑起来,“你我可是老相识了,算起来,我们同龄,第一百世马白,第一段记忆清除开始” 大叔又打了一个响指

天空又在黑白颠倒了,不同的是,这次马白好像飞机起飞一样,嗖地一声像是在坐过山车。身体居然以俯冲状态在向下冲刺。

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时间回到2011年冬天,敲锣打鼓的声音是这么悲哀,初冬的早晨,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马白的母亲跪倒在棺材前泣不成声,棺材里躺着的是马白的外婆,从出生到上幼儿园,马白是由外婆带大的,看到此情此景,马白像又经历了一次离别一样,马白想起了外婆生前对马白的关爱,外婆给马白织毛衣,做红烧排骨,跟马白玩耍,一切地一切像昨天一样,最后一面见外婆,是在殡仪馆和外婆道别,忽然,一切的回忆像过电影一样回放了一遍,外婆的身影模糊了,小时候的场景模糊了,画面在定格中被一帧一帧消除。

马白的眼泪还没干,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发生,马白此刻坐在了胥州公园的湖边,他用手擦了擦眼角,以为天空下雨了,奇怪大叔坐在马白右边,“之润,痛苦和美好的记忆有时是相伴的,消除痛苦记忆的同时,美好的记忆也会跟着消失。”

“大叔,你在说着什么,我叫马白,你这整人节目真高明,刚才下雨了吗,你把我第一段记忆消除了吗,我什么也没忘啊”

“不好意思,看到你总想起你的上一世,我们来消除你第二段记忆吧” ,又是一个响指,

“大叔,你为什么又打响指” 话音未落,天空再次黑白颠倒

2017年4月7日,法院门口,马白看着手中的离婚判决书,感慨良多,李美丽和马白只在中学同过窗一年,一年前相遇闪婚,一年来由于相处时间太短,李美丽在怀孕后像变了一个人,性情大变,认为马白是一个没前途的穷教书匠,对马白总是冷嘲热讽,李美丽很快提出了离婚,马白不同意,被一纸诉状告上法庭。马白净身出户,房子变卖还完贷款,余款归李美丽。马白对李美丽早已经寒心,婚后的李美丽暴露了虚荣浮躁的一面,不是那种过日子的人,虽然恋爱过程短暂,但马白的爱是从中学就埋下了种子,只是十多年后,当他们步入婚姻,这份爱变质了,李美丽不再是当初的李美丽,马白也不再是当初的马白。马白执着地爱过,也许李美丽并没有,李美丽曾是班花,追他的男孩子数不胜数,多年后,李美丽看上马白的也许只是马白的稳定的工作,和教师的光环。但婚姻中,他们从一开始中就是不合适的,争吵中矛盾不断升级,最后走向了法庭,马白唯一不舍的,是刚刚出生不到两个月的女儿,受婚姻法保护,孩子判给了女方。小东西着实可爱,而李美丽却不在愿意将就过日子。马白站在法院门口,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大叔站在马白旁边,拍了拍他的肩 ,“你一下失去了两个角色,丈夫和父亲,不如就此忘了吧” ,画面在倒退,女儿的小脸蛋消失了,李美丽人如其名的脸也模糊了,回到校园,马白对李美丽不再有印象。

回到胥州公园湖边长凳,马白感觉雨又下大了一点,脸上整个湿了,大叔坐在旁边抽起了烟,马白闻着这呛鼻的味道,就像在空调间闻父亲的二手烟一样刺鼻,“我说过痛苦和美好总是相伴的,有时候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开始时很美好” ,

“大叔,为什么我感觉脑袋有些疼” 马白感到脑袋嗡嗡作响

“记忆清除是这样的,没关系很快就不会有痛苦了” 大叔很诡异地笑了,“开始第三段记忆消除吧” 响指重复响了两次,这次大叔换了左手打,也许左手姿势帅吧。

这次到了一个教堂,黑压压的一片,马白站在教堂门口,想起胥州市去年开建的基督教教堂,应该到明年完工,所以这个应该不是那个教堂,马白的父母应该知道,因为他们是是虔诚的基督徒,知道整个省市的教堂分布。走进了教堂,一堂的宾客都是熟悉的面孔,亲友,同学,甚至是胥州一高的同事,一排排秩序井然地往前移动,上千默哀,为灵柩献上花,马白想和他们打招呼,却发现喊出的声音他们听不到,也触碰不到任何人,这应该是某人的葬礼没错。灵柩前面,有一个老妇人趴在灵柩上嚎啕大哭,这个哭声是那么熟悉,那么的哀伤,一个老头搀扶老妇人,生怕他摔倒,不知道为何,马白情不自禁地落泪了。旁边有一个美丽的女子搀扶着一个刚刚会走路的小女孩,远远地看不出小女孩的脸。奇怪大叔,拍了拍马白,指了指老头和老妇人, “再看看你父母吧,你猜的没错,车祸过去一年,你没能挺过去,这周围都是你曾经的亲朋好友,他们看不见你,也听不到你,因为在那个时间空间你躺在那里 ,这个严格说来不是你的记忆,我算违规一次,带你看看”,大叔指了指灵柩。

马白沉浸在这很怪异的氛围中,没有说话,眼前的人勾起他很多回忆,好的,坏的,深刻的,平淡的,都一一涌上心头,马白想起,前两天还和父母因为琐事争吵过,此刻是那么的懊悔,父母含辛茹苦地把马白养大,却白发人送黑发人。马白的泪水如冰霜一般,哭不动了。曾觉得平淡无奇地日子,现在看来才是最美好的,而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胥州公园的湖面,从没有如此清澈,仿佛能倒映整个天空,马白还沉浸在刚才的情境中,但没那么压抑和痛苦了。大叔的烟抽完了,“你看湖面多么美,为什么不停一停,好好欣赏一下,你还觉得每天的生活那么枯燥吗”

“大叔,我相信你说的了,可这段记忆我为什么还有,我好难过,请为我消除吧” 

“我已经消除过你三段记忆了,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大叔会心一笑,“这一世你过得不易,可每一世承受痛苦的都是你的至亲,这一世对你的惩罚是好好孝敬他们,算是给你第一百世一个完满结尾” 大叔说完,离开长凳,悄悄地离开了视线

湖面消失了,天空黑白交替,不停旋转,马白感觉又像起飞一样,头痛欲裂

“医生,医生,我儿子醒了,你快来看看” 马白睁开眼第一眼看到了母亲,脑中一片空白,在努力回忆发生了什么,却什么也记不起。

滴滴答答,步伐稳健有力,一个白大褂走了过来,“没事的,阿姨,您儿子算是奇迹了,一般人遇到这种车祸,沒个十天半月不会醒,甚至一辈子都醒不过来,您儿子昏迷两小时醒了,万幸啊,一定是平时行善多” 白大褂医生有些微胖,虽然带着口罩,眼睛却眯成了一条线,说着朝马白撇了一眼,马白已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中听隔壁床说,自己出了车祸昏迷住院。

住院四天后,肇事逃逸司机被交警大队找到,住院二十天,病情稳定。马白要出院了,微胖的主治医师过来查房,这次马白一怔,医生没有戴口罩,马白好像认识这个人,多么熟悉,却又想不起,医生见状,笑了笑说,“你这撞到了头,回去要好好休养,说来,你我也是缘分,我也姓马,也许几百年前我们是一家”马白只简单回了一句,谢谢医生,其他想说的终究没说出口

临走之时,医生对马白说了一句很奇怪是话,“你的第一世是秦朝一个暴君哦” ,然后对着马白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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