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年代,英勇参战,保家卫国。和平岁月,写诗作画,传承情怀。历经战争洗礼后的他更懂如何提升自我,如何帮助别人。其人,和蔼可亲,知艰识苦。其字画,风骨清俊,惟妙惟肖。
第一次拜访卢彩文爷爷的那天,刚推开门,他就满脸笑容地迎上来和我们握手。眼前的这位老人神采奕奕,身体硬朗,并不像报道所说的有92岁。"每天清晨,就到自己的院子里做保健操,那么大的年纪还自己骑电动车去"诗协",卢老的儿子说。有人猜他最多60岁时,卢爷爷会接一句:"猜多了点儿,58."
【口述资料】卢彩文,云南省腾冲人,1925年11月出生。1942年从黄埔军校毕业后被编入第11集团军总司令部参谋处二科腾冲第一情报组工作,曾任中尉副组长及中尉参谋,1943年至1945年8月间在腾冲、龙陵一带收集日军情报工作,1945年抗战胜利后回家教书。目前为云南省黄埔同学会腾冲分会负责人,有一子一女四世同堂,每月有2000多元退休工资,老伴前两年去世,目前和儿子生活在一起,老人爱运动和书法绘画,每天在书房写字画画。
口述内容:
1942年5月10号,腾冲沦陷。当时我年仅15岁,还在读中学。到缅甸的远征军兵败如山倒,散不成军。在腾冲的驻守的地方官贪生怕死,没有了向日方施以武力的勇气,没有进攻和防守。日本人很轻易地占领了腾冲。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我们学校,校长得到消息后立刻让全校学生放假回家等候消息。我还记得校长当时说:“现在时局紧张,学校现在放假,具体哪几天休假等候通知。”
放假之后没几天,5月23日,预备二师五团的一个营配合云南熄烽队在飞凤天与敌人打了一仗。24日凌晨5点,日本人就到了我们村子烧房子和杀人,那天杀了我们村子的四个人。情急之下我们村老百姓都躲到旁边的村庄。那天,我心里知道了日本人是会烧房子会杀人的人。我和家人随便拿了一些吃的,急忙跑往三奇寺背后的山路上。我们在那里盖了一个小卧铺,一住就是一个多月。
1942年8月,由国民政府开办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滇西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在界头开始招生,简称滇西战抗团。校址在大理的三塔寺内,团长蒋介石,副团长龙云、李根源。十四集团军的总司令宋希濂是教育长,需要招一批新兵准备反攻。按照常理军校要读三年,而且招生的条件比较高,一般来说,年龄最低要十八岁以上,而且学籍至少初中以上。
当时的我年龄不到、学籍不到。但由于腾冲已经沦陷,学生不能读书,国破家亡,心中爱国热情很高涨。且副校长李根源是腾冲人,在招生的时候年龄学籍不到一点也可以招收,在那时志气和爱国是最要紧的,所以我和堂兄堂弟三个人报名考试,后来我和堂弟郁文被录取了。
考试的内容主要是语文、数学,还有口试。口试官问我:“你那么小的年纪就来报考,有什么想法?”我说:“日本人占了我们的家乡,学校里宣传抗日,还是要到位。那个时候我们校长就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我们作为一个学生来说,作为一个中国人来说,就是要为国报效。”之后还询问了基本情况,比如来自哪个村,家里有哪些人,当兵怕不怕,当兵打仗你有哪些想法等等。当时有191个腾冲人被录取,其中13个是女生。
我们从腾冲走了八天到大理,招进的一千多人都住进了三塔寺,部分人在这里已经提前受训了两个多月,我们是后补进去接受正式训练。当时国难当头,我们的生活比较艰苦:穿草鞋,出去的时候发了两条汗裤两件汗衣,到了冬天才发长的裤子和衣服。吃的是蚕豆,只要吃饱肚子就好了。但那个时候精神充沛,在里面一天到晚是歌声嘹亮,都唱一些爱国歌曲、抗日歌曲、当时的国歌和黄埔军校的校歌。
入了校籍之后学了一年左右的时间我就毕业了。在毕业前夕陈诚来举行毕业典礼,他一个一个学生点名,看看我们的样子是否端正严肃。那天我比较紧张,叫到名字时我举手太用力而致使胳膊下的衣服都撕破了。
毕业后,总部里面为了配合打仗要培养一批军队里的侦查人员,即谍报员、情报员,又叫谍报班情报班,就是军队里专门从事侦察地形的人员。有一天,我们中队长跟我们说总司令要召集一小部分人去讲话见面,当时叫个别谈话,按照现在话来说就是口试,当时我也被通知去了。我很紧张,暗想总司令把我们叫过去讲话是不是因为犯了什么错误。但不管是福是祸,军人就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就硬着头皮去了。
当时他召见我们的地点是一个走廊,隔着一张课桌面对面讲话。总司令问:“你是哪地方人,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想法?”后来他就说:“好了,现在要毕业了。毕业以后要培养另外一批工作人员,你是腾冲来的,腾冲是沦陷区,假如毕业以后把你分到腾冲工作,去打日本人,敢不敢去,愿不愿意去?”
这正是问到我心里去了,我说:“我们是腾冲的,腾冲沦陷了,我们来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收复家乡,毕业以后能分到家乡去,不管是做什么工作,就算去第一线,都是我们的心愿。”
总司令拿了一只水笔在记录本上画了一下,他说谈话结束了,让我回去听候通知。没过几天我就被通知到校方开办的谍报班受训。这个班的成员是从各个中队选出来的,一共大概有50多个人,腾冲籍的有十几个。因为这个工作针对性较强,让腾冲人回到腾冲去做情报工作是最合适的,天时地利人和。课程主要是学收报发报,模拟通信,还有英语、缅语等内容。其中有一条是至关重要的:不能暴露身份,要守住秘密,宁死不屈。不暴露可能还有命,你顶不住了暴露了可能连命都没有了。
3个月后我们就毕业了,我和4个同学首批分到总司令部参谋处第二科腾东第一组,派往敌占区腾冲专门负责搞情报。我们这个组有一个组长和一个副组长(组长朱宗敬,浙江人,少校军衔;副组长谢南川,海南岛人),正副电台各一人,是由总部交通团派来的,还有两名通讯员。我们有一台很笨重的电台,转移时要拆开由几人背着走。
我们的任务就是分配到腾冲,去探查敌人的有关情况,包括敌人的一切东西,敌人的番号组织、规模,一切的军事设施,都在我们的侦查范围之内。后来上面派了一辆汽车把我们送回滇西,来的时候走了八天,回去的时候坐车,第二天就到了保山。到了保山以后要准备过江,当时腾冲有一个县长是名爱国者,非常有名,我们的组织跟他联系过,他答应帮我们过江。我们的队伍守在江防上,要通过江防到腾冲的东部,要过怒江和澜沧江。过了怒江是日本人占领的地区,当时我们非常小心,若遇到敌人就是很危险的事情。
腾冲的龙江乡的对面有座山,叫高家山。山上住着人家,我们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开始分配任务。根据组长的要求,我们采取的是单线联系的方法,我们5个人分到不同的地方负责侦查敌人的番号,有多少人,有什么阴谋等等。我的家在腾冲北边十公里的农村,组长把我分在了这一带工作。我们是单线联系,如何把工作搞好就像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自己想办法,规定几天之后就要回报一下情况,我们就分了几个联络点,没有联络点都有我们的通信员在那里驻扎,有什么情况我们自己送去或者用其他办法送去,他们再把情况送到电台上去,发回总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了解敌人的情况就要深入敌人内部。我们通过找有关的汉奸获得情报,因为日本人用的汉奸里面还有一部分爱国的人,还有中国人的心肠。我去调查了解分析摸底,联系汉奸跟我合作,获取情报,有失败的也有成功的。后来到1944年5月,大反攻开始后,腾冲一线是二十集团军主攻区,龙陵、芒市一线是十一集团军主攻区。龙陵县是十一集团军负责,这个县的人多,有五个师,相当于五万人,那边是十一万人左右,后来真正打仗的时候还增加了不少人。我们小组是十一集团军,调回了保山,被分到集团军总司令部别动队特别行动,那段时间我们负责芒市那里的情报工作,后来我也被上级提升为中尉。
龙陵收复后,我心里有了一个想法:我年纪小,十八岁还不到,当时读的书太少,想回腾冲读书。我写了一个退役回乡读书的申请,得到了上级批准。当时家庭好的人初中毕业后就到昆明去读大学了,但我家境不好。14岁我父亲就死了,母亲病重,我们兄弟四个,还有一个妹妹,过着艰苦的日子,我坚持读到了高中。1948年,家里实在太困难,高中没毕业我就出来找工作了。当了两年的小学教师。
1950年,腾冲解放了,那个时候中国人民政府也成立了,县下面是区,我们区成立了区人民政府,有区长副区长,有财经股长,法制股长。当时我在读高中,我们的校长,也是后来云南大学的校长,他组织开了一个会,我也参加了,后来我被推举为区人民政府法制股的股长,我是法制股长,我负责在区里面搞法制的,去了有19年,之间我跟我的老伴儿结婚了,她是我的中学同学,我们结婚了以后一起教过书。那年她在我们村上当小学教师,那个时候是私人办学校,后来我在法制股当股长,我们村上叫我回去教书,我就辞掉股长的工作回去教书了。
如今我也90多岁了,对于我们老兵来说,第一是希望恢复我们的名誉、地位,这是至关重要的政治生命;第二是希望困难的老兵能得到一定的帮助,现在有很多人来慰问我们。现在政策在变化,国家在进步,一切事物在变(的状)态之中,我们是越来越变好了。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择一样的道路,去打日本人。我是从日本人的虎口里活下来的,我亲眼目睹日本人在沦陷区所犯下的滔天罪行。我们一直对日本人的观念都是“不好”,认为他们不好是因为他们侵占我们的土地,打死中国人。但是我们也是爱好和平的,日本人要承认他们的错误,认识他们过去的罪行。我从不后悔年轻时候做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