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来客

小院无人去住,搬家的时候想着也不会来客人,把所有的家具都搬走了,连椅子凳子都没有留下一件。只有一院子的风花雪月自然之美。你可能会想到这小院静雅或是寂寥。其实她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喧闹。

有一年,在仁慈的春风洒满整个小院时,一对鸟儿在白玉兰花丛中安了一个家。

那棵白玉兰树种在铁井傍边,开花的季节变成了一个大花束。花和叶把里面的树枝掩盖的严严实实,里面藏什么东西根本就看不见。我们栽了花,准备打水给花树定根,走到井边听到“扑棱"一声响,从白花丛里飞出一只灰蓝色大鸟,有家鸽那么大。大鸟飞出去落在房顶的红瓦片上。春天的阳光正越过房顶,恰好给了它一身金光。耀眼的光使我看不清楚它是一只什么鸟。只听得见它咕咕,咕咕地叫。模糊的影中能看见它的头在剧烈不安地转动。

“肯定有小鸟在树里面。”老公凭感觉说话。

我们轻轻扒开花丛里面的树叶。看见青绿的枝条上有一个很大的鸟巢。是用枯枝、烂叶搭起来的鸟巢。看上去十分粗糙简陋。没有小鸟,却有两枚白色的光滑的鸟蛋,比鸡蛋稍稍小点。我伸手准备把它们拿出来仔细看看,老公却责令我不要动手。他说大鸟会不要它们的。

转头去看那只大鸟,却早已飞走了。刚刚它大声地叫肯定是想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来保护它的鸟蛋。见我们不上当,便绝望地飞走,选择了自保。

“它还会来吗?”我为那两枚蛋担心。

“不知道。晚上或许会回来。"

“这么大的鸟蛋。是什么鸟?”

“斑鸠。"

“它会回来吗?”我又问。

老公没理我。

为了弄清鸟妈妈会不会丢下鸟蛋不管,第二天很早就跑来小院。我蹑手蹑脚靠近树傍蹲下身子,探头去看那鸟巢。〈从下顺着树干往上看,一眼便能看见鸟巢。)刚好那鸟妈妈卧在巢里正歪头看着我。这下尴尬了。我正想着怎么办,它却“扑棱"一下又飞走了,停在认为安全的房顶上。

走了也好,我可以大大方方去看鸟蛋。“阿弥陀佛。"两只蛋完好无损地躺在鸟窝里。摸摸还有鸟妈妈身上的温度,热乎乎的。

那只斑鸠在房顶来来回回地走着,咕咕,咕,咕咕……急促地叫着。我为我的野蛮冒犯而愧疚,便退后故意去扯草,远远地观察着它。十多分钟后它才鼓足勇气飞进花丛中。

知道鸟妈妈飞回家后,我便不去打扰它们了。鸟妈妈在不受惊忧的情况下,便安心在院子里住下了。

以后我做我的事,它孵它的鸟蛋。我们两个相安无事。我很高兴有小家伙作伴。有时听见鸟妈妈在巢里弄得沙沙作响,像秋天的落叶。有时它也会离开鸟巢,飞到地下寻找食物,一跳一跳地蹦着,离我远远地防备着。遇到风戏落叶时,便惊恐地飞进花树中。我羡慕它把家安在花丛中,想想比我还要浪漫。

一个星期后,我正在给花草施肥,突然听到小鸟儿的叫声,惊喜地跑去看。大鸟不在,两只小鸟己经长有绒毛了,可能它们前两天就已经出壳了。

小鸟胖乎乎的,有小孩拳头那么大。一身白色的绒毛裹着灰蓝色的肉身,长长的嘴喙也是灰蓝色的,喙尖上是白色的。黑色的眼睛坦诚、安详,十分天真,展现出了它们幼小的纯洁。

两只可爱的小客见了我也不叫了。它们静静地、平平地蜷伏着。有一只把头藏到叶子底下啄了一下又恢复老样。它们没有恐惧也不发抖,我们像是早己认识似的。

我抓了一只放在摊开的手掌里,心一下子揪起来,当做握一只精美昂贵的瓷器,生怕掉下去摔碎了。鸟儿在掌里先用喙啄我的手,又直起脖子望着我。我力图在我脑子里推测它在想什么。是饿了?或许是在想我从那里来?虽然已是晚春,但我还是担心它受冻,就重新放到鸟巢里。蜷伏在巢里的那一只见我手伸过去,动了一下,大概是想站起来,因平衡力度不够又侧倒了,还没等我去扶,它一个歪身便又平平地蜷伏在巢里。

几天后我们外出打工了,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飞走的。

过年回家只看见青翠的树枝上有一个腐烂,破败不堪的空鸟巢。在院中,银杏树上有一个空鸟窝,核桃树上也有一个空鸟窝。那两树不是四季常青,冬天树叶落尽,一眼便能看见。银杏树和核桃树上的鸟巢要小很多,材料是细枝,细草,看上去细密柔和。可能是麻雀的窝吧。但我只对这棵白玉兰树上的鸟巢唏嘘不已。因为是我见征过生命的出生和离别,有了情感才感叹世事无常。

一个夏天的黄昏,我做事累了,坐在厨房沧桑陈旧的门槛上,大脑空空地望着院子里花草树木。坐了好久好久,久得月儿跑到院子里了,我还没回家。

院子里月光婆娑,花影摇曳,我静静地走进月光中。白天,树上的知了不休不息地鸣唱,花丛中的蜜蜂嗡嗡地呼朋唤友,还有蝴蝶总是在眼前飞来飞去,现在那些小昆虫都累了,躲进避风港里栖息去了。夜风习习,轻拂面庞,我想这下没有谁可以和我分享这柔和的夜晚了吧?

当我走近枇杷树时,发现月光照着的那一面树上有一个小黑点在移动,打开手机电筒照去,一只肉知了(蝉)顺着树干正戚戚地往上爬。这小东西,好多年不见它了。小时候在夏天约三五个好友,拿手电筒在树傍边寻肉知了洞,在它还没爬出来便挖出来,找几根枯枝败叶点然把它放在火上烤了吃,直玩到夜深才回家睡觉。

我捡一小棍子在它头上设一道屏障想要拦住它。但它毫不理会。视若无睹,慢慢地,稳稳地越过障碍物继续往上爬。

出于好奇我顺着树干往上照去,发现一枝细枝上有一只肉知了背壳己裂开很大一口子,钻出来一个淡绿色的头,两只黑眼睛崭新崭新的,新的发亮。蝉身露出越来越多,待有一大半的时候,突然腾空向后倒立,来了一个倒挂金钩。接着十分敏捷地向上仰起,前脚挂住自己脱的壳。一刹那,蝉尾便从壳里挣脱而出。整个身子便赤裸裸地露出来了。脱去外衣的蝉身柔软。两只翅膀像婴儿的小手那样收缩在一起。看上去松软如丝绒。不一会丝绒膨胀起来了,像京剧里面的青衣甩袖一样拓展开。之后慢慢晾开,变长,变宽,定型之后有一圈淡淡的青色光晕在翅膀上闪烁,随着夜风弱弱地轻颤。一双薄若薄纱般的翅膀候便完整地呈现在我眼前,能清晰地看见透明的薄翅膀中有细微的纹路。等这只小可爱翅膀变硬后,就会迅速飞走,去寻找更高栖枝,去寻找明天的光明。而我亲眼目睹了一只金蝉蜕变的过程。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人生洗礼。我感到心情无比轻松。仿佛从巨大的压力中解脱出来,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是快乐的。

我也不知道我站了多久,手机里的电也只有一格了。我准备转身回镇上,无意间在裤兜处摸到一只肉知了。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把我当一棵树爬上来了。既然来了,我就把你装进口袋里,就当口袋里装了一个夏天。

真好,我和它们度过了一个梦幻的夜晚。

院子里野草是我最头疼的事。每次从外面回来就要打理好长时间。野草在院子里疯长,仿佛是我特意种的似的,严然长成院子里最强的王者。它们高过了花树,野蛮地侵略花朵。我得把它们一一除掉,不然那些花儿便无出头之日。

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我遇上了性质上不和平的事件。

首先我在草丛里发现了一个破鸡蛋。再往前割几歩草,又发现一个破鸡蛋。怎么会有鸡蛋呢?是不是邻居家的鸡跑进来?草丛里面会不会还有呢?会不会突然蹿出来一只野鸡?我很想解开大脑里的这些疑惑,于是我停下手里活。找一根长一些棍子,边扒拉草,边找答案。

很幸运,我找到了两个完好的鸡蛋。但没有看见鸡的影子。再往前,又看一撮像孔雀蓝一样颜色的羽毛,齐展展落在草丛上面。像是被什么东西薅下来的。多年的农村经验告诉我这颜色羽毛是公鸡尾巴上的毛。〈小时候用这鸡毛做毽子踢。〉周围一小圈草丛歪歪倒倒,凌乱不堪,有打斗过的痕迹。直觉想到:是黄鼠狼把鸡叼走了?

有公鸡?有母鸡?还有黄大仙?这是有多乱啊?很快我身体里的文学细胞全发酵,脑补出一部悬疑大片。推理可能是:邻居家里一只母鸡外出寻食,一次偶尔机遇路过我家猪圈角落一个流水用的小洞。便顺着洞口进来觅食。没想到院子里草籽与小虫太多,贪婪让它忘了回家,便在草丛中夜宿,生蛋。过两天公鸡便寻它而来,一起住在我家草丛中。后来被黄大仙盯上。在这儿火力十足得大战了一场。也可能是公鸡先来我家,母鸡后来我家。

让我困惑的是:结局谁赢了呢?那一对鸡有没有逃脱呢?这个问题使我牵肠挂肚。为了知道答案,我找了一个喝水的理由去左邻右舍家打听别人家里有没有丢鸡。

烧脑的是没有人丢鸡。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家的这三位访客来自那里?又去了何处?要不是那两个破蛋壳和两枚好鸡蛋,我真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不过那两枚鸡蛋打开来还是新鲜的。虽然迷惑,悲催,懊丧,但是吃了蛋以后也把那烧脑的事全抛之脑后置之不理了。真没想到我会以这样的方式与院中来客打交道。

后来回家拿钥匙开门时总是很小心,尽量不要弄出声音。害怕惊动了藏在花朵里面的小精灵;害怕打扰了躲在草丛里的风;害怕弄醒了树叶里的鸟儿。

对于这些来客,我不讨厌它们,感到荣幸。我常常想:是它们闯进了我的院子,还是我闯进了它们的世界?这些访客是大自然对院子的默诺;是院中风花雪月那些自然美中的点缀,就像画龙点睛一样;是本真而单纯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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