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到床上,身体感应到仰面平躺的姿势,困倦重重的漫延过来,像海边低声却厚重的海浪,从脚尖袭卷全身,冲向大脑。
果然站起来时还很精神的感觉是错觉。不仅自己是,宝宝横着抱也比竖着抱哄睡要容易的多。看来脑袋里天生带着重力感应器,就像小时候那种表情呆滞略显恐怖的洋娃娃,放平了眼皮自动闭合,竖起来眼睛再睁开。想到这,筱桐疲惫的笑了笑,这种笑只含在眼睛里,露在心里,旁人看去嘴角都没有一丝牵扯的变化。
太累了。终于可以睡了。轻轻的帮昕宝再捏好被角,他刚吃完奶的小嘴巴红润润的,梦中还一裹一裹的吮吸着。这是进入深睡的迹象。筱桐放心了,侧移到床边,拉起脚底自己盖的大被子,天气转凉,驼绒的被子轻薄暖和,裹起来睡仿佛被拥抱着。
就这样睡下去多好,没有打扰,安静踏实,就这样沉沉的睡下去,不再醒来,多好。
眼皮已早于大脑睡着,手机也不想刷了,放在头顶床中间的白色夜灯还灼灼的亮着。不得不摇醒眼皮。噢,十一点二十,窗帘没拉到位,黑夜透过一掌宽的玻璃偷窥进来。明天又该被阳光亮醒了,不过应该是个阴天吧,不管了,这样待着吧。筱桐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是没力气也不想爬起把它合好了。自从那一晚突然被医生告知临时紧急动手术剖腹生下儿子,筱桐就彻底告别了安稳的睡眠。到现在七个月十四天,从一开始平均每天睡四个小时,渐渐到夜间醒上三四次,长期缺觉的困顿越积越重,曾经灵动晶亮的大杏眼现在渗着红血丝透着疲倦,卧蚕在一个个深夜里被浸泡成烟熏色的黑眼圈,红润白皙的脸颊也一样没躲掉,黄脸婆跟年龄无关,二十五岁的妈妈,成了个黄脸婆娘。筱桐越开越不愿意照镜子了。
可心底的镜子却躲也躲不掉。它是一把冷面残忍的魔镜,把身体每一处细微或者显著的变化,全部拨捡出来,硬邦邦的摔在筱桐面前。紧致纤细的小掐腰变得松散瘫软,撑开的腹直肌还未从负重过甚的疲惫里休整过来,颤颤巍巍的兜着下坠的器官,过于注重营养和运动受限而催生的多余脂肪死命咬住这副身体,手臂,大腿,下巴,无一处未沦陷。筱桐觉得,生育是把自己生命里的灵与火抽离,凝集注入到腹中血肉的过程。在剪断脐带分娩结束后,仍会有一根无形的血管一头插入心脏一头供养着落地的孩子,从婴儿到孩童,不知何时才能断掉心血的滋养。
即便已经做了半年多的母亲,筱桐常有还没做好当妈准备的失落感,尤其当耐心耗尽身心疲惫的时候。每当那时,便会无比怀念青春,怀念恋爱时期的浪漫,单身时候的自由。
“熬啊熬,等孩子长大,也就熬成阿祥婆了。”婆婆常这么跟筱桐说。
筱桐不愿意。
她不情愿年纪轻轻就把生活的全部拴在孩子身上,她会尽最大所能最多精力去照顾他爱他抚养他,可是,决不是以一种牺牲的姿态。否则,她心底一定会失衡的,不仅对于自己的生活,也是对丈夫 孩子的,她绝对不要在生活的炖煮中变成浑浊不堪的浆糊,只懂得死死抓住子女伴侣来找存在感。
“现实能实现多少改进,就施行多少。”每晚再困再乏,筱桐都会在脑海梳理一天的流水账,该做的事,花费的时间,能否改进提高效率,能否变通换种方式……迷迷糊糊中,摸摸依然松软皱巴的肚皮,筱桐告诉自己,“睡吧,睡吧,你一定会重新变美变瘦变紧致,一家三口团聚,工作生活兼得。不要泄气,不要……”
夜已深,凉如水,整个世界浸泡在月色和星光下。筱桐知道,自己还会在一两点,四五点,七点之后多次醒来直到睡意全消。夜晚因为熟悉而变得亲近,生活也是,不管多少磨难挑战,等你摆脱生疏驾轻就熟之后,生活又重新显得亲切和温柔了。这是人性里种下的痴愚,也是希望的唯一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