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飞转,我的思绪如飞转的车轮剧烈地翻滚着,妻子、女儿为了我,为了我的太极事业正在流离失所,寄人篱下,他们苦苦等待我的归来,可我的归来将给他们带来了什么?此时身无分文的我又该怎样安顿他们母女的生活呢?茫茫北国,哪里是我的安身之处?哪里是我立足之地……
汽笛轰鸣,列车距家乡越来越近了,我的心绪也越发沉重起来………
靠河村,妻子的家乡,一个典型的北方村落,参差不齐的茅草房在厚厚积雪覆盖下,远远望去宛如皑皑雪原中长出一片洁白而硕大的菌蘑,房前屋后的树上挂满了晶莹的霜凌,好一个银装素裹的北国啊!
北方素有“猫冬”习惯,寒冷的冬季人们是从不轻易户外活动的,只有袅袅生起的炊烟和偶尔开启房门时挤出的气浪和远处不时传来的犬吠声才显露出村落的一丝活气,我的妻子与女儿就寄住在这天苍苍,雪茫茫的北国村落里。
我迫不及待地推开岳母的家门,透过缭绕的雾气,一个穿着厚厚棉袄的人蹲在灶坑前烧火,是妻子!我惊喜的几乎一步跨到她的面前,紧紧握住她的双手,见到我的归来她分外惊喜,先是一愣,然后满脸绯红怔怔的凝视着我, 如同前俄罗斯油画家列宾著名油画《意外归来》中的那位妻子,惊奇而意外的注视着我,好像不敢相信我的归来,我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妻子,她痩了,眼圈发黑,两眼深深陷入了眼窝里。我们相对而视,彼此默默无语,任炽热的激情在胸中流淌,眼神传达着无限的爱恋与期盼,妻子的眼圈红了,她扭过头去哽咽起来,此时我多想将她拥在怀里,用我的爱抚平她心中的忧伤,后来我得知,在我离开她的那段日子里,由于农村生活过于清苦,她几乎没有奶水喂养女儿,导致女儿严重营养不良,经常生病,她常常要抱着女儿顶风冒雪到二十里之遥的小镇医院去看医生,就这样她提心吊胆日复一日呵护着弱小的女儿,
还不时受到村民们的“白眼”,此时她多么希望自己的丈夫能早日回到她的身边!她的泪水中即有对我的嗔怪,更有对我意外归来的喜悦。妻子的哭声惊动了屋里的岳母,她看到这番情景急忙催促我说:“快去屋里看看孩子。”岳母的话一下提醒了我,我急忙来到屋里。
屋内温度低极了,墙壁上挂满了洁白的霜凌,女儿在襁褓中、在破旧的棉絮包裹着安然入睡,低温下,女儿呼吸的气息依稀可见,可她依然睡得那样香甜。我不忍心打扰她,俯下身默默的端详着我心爱的女儿…….
岳母是典型的农村老人,可她的思想并不陈腐,虽然她不十分理解我走的这条道路,可她老人家对我是信任的,她常对人讲:“国相人好”,并认定我走的是正道,每当看到我们因生活所迫情绪低落时,她常常安慰我们说:“困难是暂时的,马粪蛋还有发烧的时候,总会有出头的日子。”她坚持让我留下来安心练拳,我知道,当地农村有个规矩,出嫁的闺女是不能与丈夫双双住在娘家的,最后在岳母一再挽留下我有了暂时的安身之所,就这样,我在靠河村——这个平常而贫困的北方村落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冬天。
岳母家的生活是清贫的,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是弟弟妹妹们用编织席子的微薄收入维持着眼前仅能温饱的生活。我们三口之家的到来对这本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一个冬天,我们几乎没有吃过一次肉,偶尔吃顿水豆腐就算改善生活了。作为男子汉,上不能赡养老人,下不能养活妻小,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一时我的情绪非常低落,有时脾气十分暴躁,很想帮他们作点什么,以解脱我心里的痛苦,可妻子和岳母一再拒绝我,此时,最理解我的是妻子,她和我开玩笑地说:“你不是干活的料,练你的拳好了。”可我怎能眼看着他们劳作养活我们三口之家呢?我帮他们压篾子、刮篾子。当时伴随我的是一本顾留馨先生著的《太极拳术》和一支已经用秃了的毛笔,练拳练书法成为我生活的最大寄托,没钱买墨汁就以水代墨在桌子上写,妻子在炕上编席子,我在地中央练书法,在女儿阵阵哭声的伴随下,我们送走了一个又一个黄昏,迎来了一个又一个黎明,此时我只有一个念头:练好功夫,准备知识,熬过漫长的冬天不就是春天吗!我在1984年12月9日日记中写道:
“为了武术,为了太极,我已失去了幸福的家园,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了,只能在岳母家赖以栖身。这里清贫的生活伴随女儿凄凉的哭声,不时撞击我颤抖的心,只有练拳、练书法才能驱散我心中的忧郁,我何时才能走出困境?”
(练功成为我生活的最大寄托)乡村的报晓鸡叫的最早,声也最高,还是满天星斗的时候,房后打谷场院便响起了我练功的震脚声,一次次铿锵有力的震脚,夯进了我将对未来的憧憬,每一势拳架,承载着我对未来的美好寄托 ,练拳使我摆脱了一切烦恼,我仿佛又回到了陈家沟,回到了恩师身边,他老人家仿佛就坐在我的面前,庄重而慈祥地注视着我,我不敢懒惰,不敢马虎,招招式式凝聚着我对太极拳的期望,我完全进入了天人合一的太极境界之中,每次都是妻子叫我吃饭时,才从太极境界中走出来。练拳我从不规定遍数,我牢记师父的话:练功就是修行。我恭恭敬敬的面北背南,眼瞠北斗,敛气凝神,运我太极,高架、底架、快架、慢架皆练,直到力竭为止,一练就是几个小时,也许是我的真诚、我的执著感动了恩师,他经常在梦中授我拳法、心法。一次在梦中,师父又来了,他坐在那里看我练拳,他问我:你头上有什么?我莫名其妙,我的头上并没有什么。师父说;不对,你的头上有一个辫子挂在梁上呢,师父的一句话使我顿开茅塞,这不就是太极拳的虚领顶劲吗?一天,正值练拳得意时,突然感到丹田有热团在滚动,(图:练功成为我生活的最大寄托 )内气沿中脉直达百会穴,感到脊柱松空,浑圆饱满,带脉如轮,心意一动,内气便在呼吸的鼓荡下灌注于奇经八脉,令我不可思议的是我的身体各个部位都能随心所欲的发出了弹簧劲,我兴奋极了,这也许就是拳论所说的“用力之久,豁然贯通”吗?我不解,我急忙写信向师父请教,师父回信说:“你目前已完成了太极拳的第一层功夫,练精化气的功夫,也是练筋、练脉的功夫,此层功夫练成后,筋健拉长,丹田饱满,百脉贯通,内劲自可鼓荡于外,现在你要练第二层功夫:炼气化神;此层功夫重在练骨,使气敛于内,神达于外,神与气密切相合,相抱不离,达到气化为神,此层功夫练成后骨质坚硬,抗击,具有杀伤力。当你练到第三层功夫时我会告之的。”我牢牢记住师父的教诲,默默耕耘在太极的天地里。
“一石激起千重浪”,这个平静的小村因我的出现掀起了阵阵涟漪。长年累月生活在村里的村民们从未见过太极拳,每当他们见我练拳,仿佛见到了稀奇古怪的动物,他们交头接耳,不知议论些什么,从他们茫然的眼神中流露出恐惧与猜测,后来我在岳母的口中得知,村民们有的说我是“跳大神的”,有的说我是“精神病”,我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议论的对象,这事自然惊动了村长,他特意来岳母家调查此事,我耐心向他解释,当他确认我确实练的是武术,而不是在搞封建迷信时才没有干预。俗话说:人言可畏,唾沫都会淹死人,此时妻子的舆论就更多了,有的“好心人”干脆直截了当劝妻子离婚。迫于舆论的压力,我与妻子决定离开靠河村,此时已临近春节,岳母不忍心让我们离开她们,她流着眼泪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身上没有一点钱,孩子又这么小,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可生性倔强的
我和妻子不忍心看到她老人家为我们承受沉重的舆论压力,毅然抱起年幼的女儿,踏着皑皑的白雪离开了靠河村,此时我们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我不知要将她们母女带到何处,强烈的负罪感、责任感促使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妻子女儿带离这个是非之地,开辟我们暂新的生活,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处境何其艰难,也要照顾好我的妻子、女儿,肩负起丈夫、父亲的责任,我与妻子沉默无语,我们没有彷徨,没有眼泪,坚毅的目光中充满着自信,我们肩并着肩向前走去,茫茫的雪原留下两行坚实而执著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