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秋似
风刮在脸上生疼的季节,仁心湖一角围满了人,尽管手脚被冻得麻木,他们也不曾离去。
这是一群看热闹的人。
他们窃窃私语,谈论着那个背对他们,双手拢在一起的女生,谈论着她身后两个身穿制服的中年人和站在一旁的领导。
这是一个罪犯在指认现场。
她遗弃了自己的孩子,把他丢在了冬日冰冷刺骨的仁心湖。密度变小,尸体浮上水面,她的罪行无处掩藏。
她脸色平静地指了指某处,然后一言不发。周遭的人都在感叹女生的冷硬和残忍,只有我看着一切,内心如海浪翻涌。
01
她叫章沅,医学院大三学生,是我的学姐,认识她完全是一场偶然。
章沅是院志愿服务队副主席,而我,则是院学生会的一个小小部长。我们的工作本不交叉,直到有天学院要求我们联合举办一场活动。
同级的学生内部盛传院志愿服务队的主席是个狠角色,脾气上来连院领导都敢翻脸。有次活动准备没按原定计划执行导致活动延期,领导过来劝架,他直接骂人家懂不懂计划意识,即使后来道过歉做过检讨,也在我们院留下了袁主席惹不得的诫语。
我拿着文件战战兢兢地敲响了活动室的门,以为传来的会是袁筑带着杀气的洪亮嗓音,却没想到门缝里传出来一个温柔软和的“进”字。
我推开门走进,就看见章沅坐在窗边的会议桌旁,手里还握着一支笔,好似在写什么东西却被人打断了。
她朝站在门口有些局促的我微笑,很温柔,很明媚,一下就冲刷了我内心的紧张。
她说:“你是学生会的吗?叫什么名字?”
“图舟。”我手心的汗意有些消失了。
“水余涂,风雨同舟的舟?”
“不是,是大耳朵图图的图,一叶小舟的舟。”
她似乎有些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笑出了声:“很特别的名字,也很特别的介绍。”
章沅的眼睛很迷人,笑起来像一轮弯月,她盈盈看着我,不一会儿我们都笑了。
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以至于谈到最后我们还有时间闲聊。
我问她:“怎么不见袁筑学长?”
“她有女朋友,你懂的?”说着向我挑了挑眉。
我时常怀疑章沅她有千面。就像千手观音的身后藏了不同的观音,章沅的皮囊里藏了一千个不同的章沅。
不动时,章沅静若处子,玩闹时,章沅动若脱兔,她时而严肃时而幽默时而高冷时而俏皮,我看不懂她,却又觉得自己懂她。
她像一个谜团,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
02
再次见到章沅,是在活动结束后的庆功宴上。
彼时她穿了一件轻法式复古风长裙,大波浪头发用碎花发带绑起,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和我们一群穿着工作服的人格格不入。
她好像很喜欢这样的风格,也能很好的驾驭这样的风格。如果不是她还拿着21世纪生产的智能机,我会以为章沅是上个世纪的美人。
我们几人看着她愣了神,直到同行的老师出声调侃,章沅招手让我坐过去,这尴尬的场面和气氛才慢慢消融。
人很快来齐,我和章沅不会喝酒,就坐在一旁看他们觥筹交错,赞叹这次活动的圆满。
我正把牛肉送进嘴里,突然感觉左边的衣角被人拉了拉。转过头,只见章沅神秘兮兮地看着我。
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我猛地嚼了口里的牛肉咽下去,警惕地问她:“学姐,你看着我干嘛?”
她挑了挑眉:“我今天很美吗?”
我实在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只跟随本能木木地点头。
看着我的模样,她手掩着嘴巴突然笑了起来。
老谢是活动的负责老师,也是学生会的直系领导,为人幽默大方,不拘小节,哪里都好,就是酒量不好又爱吹。
他看见我的傻样,手里的酒瓶还没放下,就抬手指着我笑骂道:“图舟啊图舟,瞧瞧你那点出息!”
“学学人家章沅,脾气好学习好,长得又好,人又会打扮,同样是女生,你长得也不差,怎么就不知道上进点!”
非常心梗。
我站起来,学着他的模样,左手端起一杯还未喝完的橙汁,右手指着他说教:“老谢啊老谢,同样是老师,你怎么不学学老王,人都成校级领导了,你还是个小学院领导,同一年入职,你丢不丢人。”
这事我们时常在他面前调侃,以为他不会有什么反应,没想到听到这些话,他“啪”的一声坐下,放下酒瓶就趴在桌子上呜呜大哭起来,像个牙还没长齐的孩子。
我吓得手忙脚乱,求救一般地看着章沅和朝这边看过来的其他人,表情比苦瓜还苦。
章沅无奈地走过来,拍着老谢的背轻声安慰,温柔得不像话,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哄我睡觉的妈妈。不一会儿,老谢就安静了。
后来宴席散去,我们叫了车把老谢送回家。
走在学校的柳林区,我们吹散了身上沾染的酒味,望着天上那轮弯弯的明月,我们同时转头,相视而笑。
“今天很高兴。”
“我也是。”
月光下的章沅柔软美好,但我没想到这样的章沅会崩坏的那样快。
03
九月二十八号是章沅的生日,有了前几次的接触,我们慢慢变得熟稔。
地点选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素食餐馆,至于生日这么隆重的日子为什么不吃肉,是因为章沅信佛。
因为这件事,我曾经还闹过一个笑话。
那天忙完老师交代的事情,已经是晚上七点,肚子饿得不行,我在食堂点了份排骨煲仔饭,一转头便看见坐在食堂角落里的章沅。
她很好认。
我端着饭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打了声招呼就吃了起来。
她碗里都是些青菜豆芽之类的素菜,我以为她最近经济困难,就拿勺子挖了块排骨放她碗里,还好心地说:“学姐,这个排骨煲仔饭里的排骨特别好吃,你试试。”
餐桌的头顶正好是灯,章沅抬头看着我,灯光将她脸上的惊愕照的一览无余。
她有些慌乱:“图舟,快夹走快夹走,我信佛,不吃肉。”
章沅快要哭了,我看见她眼角有濡湿的泪意。
后来这件事深深地刻在我的脑子里,有章沅在的时候我连最喜欢的青椒炒肉都不敢夹一块。
生日蛋糕订的是双层,最上面那层有一个淑女小娃娃,代表章沅,旁边用巧克力酱写着祝章沅小仙女生日快乐。
二十岁的小仙女切了蛋糕,庆祝会就这样开始。
我们举杯邀明月,我们唱着happy birthday to you,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忽然章沅的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不太好。她着急忙慌地拿了手机去卫生间,起身时还不小心撞了一下桌角。
我们都很担心,于是让我跟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