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东坡志林》有感
人生实苦,谁的人生不是一地苍凉?凭轩望月,一樽酒,一阙歌。世间三千烦恼,放下这个,来了那个,似乎总是纠缠不休。看了《东坡志林》,我倒是发现了另一番洞天!
在《论修养帖寄子由》中,苏轼说:“任性逍遥,随缘放旷,但尽凡心,别无胜解。”我实在是太喜欢这句话了。能尽天性逍遥自在,不计名利得失,天地之间,只管放开怀抱。何等痛快!世人为名利所苦,汲汲于富贵,孩子、房子、票子——为了这三样,可折腰,可屈节,甚至不择手段、唯利是图,所得却未必称心,更妄论做个逍遥人了。
苏轼处处有逍遥心。
在这篇文里,苏轼记载了一悍妇与其夫斗殴,苏轼无意中听了人家的墙角,只闻“詈声飞灰火,如猪嘶狗嗥”,而他却“在猪嘶狗嗥里面”悟到了“江河鉴物之性,长在飞沙走石之中”,只因“寻常静中推求,常患不见”。对骂之二人,张牙舞爪之时,当真是“任性逍遥,随缘放旷”,苏轼从中冷静思考,看到了生活的真谛,那就是真性情!
人家打架,苏轼却从中悟出禅理,盖因内心晴明,放得开诸多名缰利锁。此时,他竟笑起韩愈来,“不知钓者,未必得大鱼也”。韩愈那种古板的个性,倘若知晓,不知会作何感想。
真性情的人有多么可爱!不矫饰,如清水芙蓉;不流俗,如空谷幽兰;不攀附,如风中劲草。李白真性情,任侠放旷。有个故事,唐代有个小国,国主派使者给玄宗皇帝送来一封信,结果,没有一个人认识这个国家的文字,有人推荐李白,说李白出生于碎叶,游历四方,可能见过。于是,皇帝召见李白,李白一看,真认识!皇帝让李白用同样的文字回一封信,以此表明大唐人才济济,区区一个小国别想来示威!可是李白说:要我写,行!可是我要贵妃捧砚、力士脱靴,唐玄宗只好同意。你看,李白多狂!他不是唯唯诺诺,所以他敢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所以杜甫说他“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所以余光中赞他“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李白亦有颗逍遥心,纵使皇亲国戚,也不能令其折腰!
我时常认为,在文学天空里,唐有李白,宋有苏轼,实在是文学的大幸。他们骨子里都有一种豁达,这种豁达武装了他们的心灵,使他们即使身处困顿,也能张开理想的翅膀,在九州大地演绎传奇。
《儋耳夜书》中,苏轼与一众老书生月夜出行,“入僧舍,历小巷”,看到“民夷杂糅,屠酤纷然”,欣然自喜。归舍之时,家人已熟睡,苏子“放杖而笑”,这种喜悦是苏轼随遇而安的一种流露。
他被贬海南时,年已62岁,一叶孤舟载着一代文豪奔赴天涯海角,面对只比满门抄斩轻一点的贬官之刑,面对连吃肉都是奢侈的生活,苏轼却把海南当成第二故乡,他说:“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他在这里办学堂,介学风,以致许多人不远千里,追至儋州,从苏轼学。当海南出了第一位进士时,苏轼题诗:“沧海何曾断地脉,珠崖从此破天荒。”人们一直把苏轼看作是儋州文化的开拓者、播种人,对他怀有深深的崇敬。
如今,在杭州,“苏堤春晓”成了西湖十景之一,许多人慕名而来,也许并非只为观景,更多是一种心灵的朝圣,只为踏上东坡曾经踩过的土地。在惠州,同样有一个西湖,同样有一条苏堤,横穿湖心,俯仰山光水色。在儋州,有东坡村、东坡井、东坡田、东坡路、东坡桥、东坡帽等等,人们以各种方式纪念这位伟大的文豪。
因为灵魂的干净,所以看待得失便少了怨天尤人,少了自怨自艾。因为心灵的自由,所以命运无法摆布那些精神的强者。他们总是在一片荒芜中,开辟出一处广阔的天地,风景绝佳,春风桃李!
庄子在《逍遥游》中追求一种绝对自由,其实,人生在世,哪里会有绝对自由?自由是相对而言的,现实可以困住一个人的身体,却无法完全主宰一个人的心境。又何况,有失必有得。若不是“乌台诗案”,历史可能有那个“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东坡?若不是被贬惠州,又怎会有“父老喜云集,箪壶无空携,三日饮不散,杀尽村西鸡”的欢庆不已。苏轼在《记养黄中》中也说:“非谪居海外,安得此庆耶?”
我想,所谓的逍遥心,就是一颗“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心,一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一颗“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的心,更是一颗“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赤子之心!
有此逍遥心,方得逍遥人!